编者按：

本文是作者去年10月对美国西点军校一年级新生做的演讲。

如果你想领导别人，那就要学会独立思考。

我的演讲题目似乎是矛盾的。独处能力与领导能力有什么关系呢？独处意味着独自一个人，而领导能力必然包括其他人---你领导的人的存在。当我们想到美国历史上的领袖时，我们可能想到军队领袖华盛顿或国家领袖林肯或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他们身后是大批期待得到指引前进方向的民众。当我们想到独处时，可能首先想到独自一个人在树林中生活的梭罗，他默默地与大自然交流，记录下每天的生活。

领导能力是你们在这里要学习的东西---那些让你适合当排长、连长或营长或者如果你离开部队，领导公司或基金会或大学院系的素质。独处是你们在大学里最稀罕的东西，尤其是大一新生。你甚至没有私人空间，就是一个人独自呆着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思想上的独处了。但我想提醒你们，独处能力是真正的领导能力中最重要的能力之一。本次演讲试图来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

我们需要从领导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开始。我曾经在像西点军校这样的另一所名校---耶鲁大学里当了10年老师，喜欢讲授有关领导能力的内容。你们中的有些人如果不是到了这里，有可能去那里上学，或者你的朋友可能去那里。如果不是耶鲁，可能是去哈佛、斯坦福、麻省理工等。这些学校像西点军校一样也自认为是培养领袖的学校。像西点军校一样，它们也总是鼓励学生把自己看作同龄人的的领袖或者未来的社会领袖。实际上，如果我们环顾一下美国精英，那些管理政府、企业、学界、以及所有其他重要机构的人---参议员、大法官、总经理、大学校长等，我们就会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要么来自常春藤之类名校，要么来自像西点军校这样的军校。

所以，我在耶鲁教书的时候开始思考领导能力到底包含着什么。我的学生像你们一样精力充沛、成绩优异、聪明伶俐、而且志向远大，但这些就足以让他们成为领袖吗？虽然我非常喜欢甚至佩服他们，但是大部分肯定像我一样不是领袖。我纳闷，当领导就意味着成绩优异和成功吗？学习成绩全优就能让你成为领袖吗？我觉得不是。伟大的外科医生或者小说家或者棒球运动员在本专业领域或许非常了不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领袖。领导能力与潜能、成就、优秀应该是不同的东西，否则领导能力这个概念就没有意义了。在我看来，那就是我在周围的有些学生身上发现的卓越品质。

自从我在80年代进入大学以来，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一切都变得更紧张，竞争更激烈了。现在你需要做更多努力以便能够进入像耶鲁和西点军校这样的名校，你需要在很早的时候就着手准备。我们不是在等到上高中时才考虑大学问题，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做了很多课外活动的准备。但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那就是你们必须钻过无尽头的大圈，很早就开始了，或许早在初中时就开始了。上课、标准化考试、课外活动、校外活动，考前辅导课、招生咨询、家教等。几年前我曾经在耶鲁学院招生委员会工作。招生官员在给委员会其他成员提交学生申请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该生的课外活动清单，即招生行话中的所谓“吹嘘”。结果，只有六项或七项课外活动的学生已经有麻烦了，因为招收的学生除了成绩绝对优异外，通常都有10项或者12项的课外活动。

所以我看到的学生都是已经被培训成为世界一流的钻圈高手的聪明孩子。你为他们确定任何目标，他们都能达到。给他们任何考试，他们都能漂亮地通过。正如其中有人说的，他们是“优等生”。我不怀疑他们将继续钻圈，取得全优成绩，进入哈佛商学院、芝加哥法学院、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高盛集团、麦肯锡咨询公司（McKinsey consulting）或任何其他机构。这个途径确实能让他们在生活中非常成功。当他们返回母校参加25周年聚会时或许已经是伟凯律师事务所（White & Case）的合伙人，马塞诸塞州总医院的主治医生，或者国务院的助理国务卿。

这恰恰是像耶鲁这样的名校在谈论培养领袖时所表达的意思。培养那些在世界上功成名就的人，那些拥有炫目头衔的人，那些大学可以拿来吹嘘的人。那些爬上高位，能够爬上自己所属的等级体系的滑杆顶端的猴子。

但是我认为这个思想中有些非常错误甚至危险的东西。要解释为什么，我想先花费几分钟谈谈你们中很多人可能读过的小说《黑暗之心》（英国著名作家康拉德的小说---译注） 如果你们还没有读过，或许看过根据这本小说改编的电影《科波拉传奇》（Apocalypse Now）。小说中的马洛（Marlow）成为维拉德上尉,由马丁·希恩（Martin Sheen）扮演。小说中的库尔茨（Kurtz）成为库尔茨上校,由马龙·白兰度（Marlon Brando）扮演。但小说不是关于越南战争的而是在越南战争之前三代人的比利时统治下的刚果的殖民主义战争。马洛不是军官而是商船船长,受比利时王室特许来管理这个国家的公司派他沿着刚果河溯行寻找隐身在丛林中变成强盗的经理，正像电影中库尔茨上校做的事。

现在人们都知道该小说是关于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种族关系和位于人类心脏中的黑暗。但是在我讲授这部小说时，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它也是关于官僚体制的，即我一分钟前提到的等级体系。毕竟，像任何官僚机构一样，公司就是这样的机构：有规则，有程序，有当权者和争夺权力者的等级差别。你们可能要加入的官僚机构如大型律师事务所或者政府部门或者大学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讲官僚机构的原因。官僚机构往往包含负面的意义，但我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纯粹的描述，美国陆军就是一个官僚机构，而且是世界上最庞大、官僚化最严重的官僚机构。毕竟，是美国陆军给予我们不可缺少的官僚机构缩略语“snafu” 或者“situation normal: all fucked up”（情况还是一样，只是都乱了）之类东西。它来自二战时的美国陆军。

你需要知道当你编入现役，你就加入了一个官僚机构，不管你在军队呆多长时间，你将在官僚机构中生活。虽然军队在很多方面和社会上的其他机构不同，但在这点上，官僚机构都一样。所以，你需要了解官僚机构是如何运作的，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或者性格会得到奖励，什么样的行为或者性格会得到惩罚。

所以，现在回过头来谈小说。马洛像电影中的维拉德船长一样一级一级溯河而上。首先他来到外部战位，库尔茨在内部战位，中间是中央战位,这里马洛花时间最多，我们也最清楚地看到官僚机构的运作以及其中的成功者。下面就是马洛对中央战位负责人，顶头上司的描述：

他在相貌、举止、声音上都很一般。中等身材，体格一般，通常显得忧郁的眼睛特别冷峻。他的嘴唇表现出一种无法确定的模糊含义，一种偷偷摸摸的笑容，或者不是笑容，我记得但我说不清。他是个普通的商人，从年轻时就在这些部门干活，再没有别的东西。别人听他的话，但他在人们心中引起的不是爱也不是恐惧甚至也不是尊重，而是不自在。是的，不自在。肯定不是怀疑，是不自在，没别的。你不知道这个人的效率如何。他没有组织天才，没有创意天才，也不善于下命令。他学问不多，也不聪明。但他占据了领导岗位，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创造性，但他能让日常工作运行起来，就这么简单。但他很厉害。他就是因为这说不清楚什么能控制这个人的小东西而厉害。他从不泄露秘密，或许他身上根本就没有秘密。这样的怀疑让人们停下来想想怎么回事。

请注意这些形容词，通常的、普通的、常见的、普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个段落我读过10遍，我认识到这是对很可能在机构环境下取得成功的那种人的最佳描述。我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对我也是其中一部分的官僚机构头目的最佳描述（我是系主任）---他们拥有这样的笑容，就像鲨鱼让你感到不自在，就好像你做了错事，只不过她不会告诉你什么。我很抱歉这么说，在你们与军队机构打交道时，或者在此意义上在服役后进入无论什么机构，不管是微软公司还是世界银行工作，你们遇见的许多单位领导可能像这个经理一样。他们没有组织天才，没有创意天才，没有管理天才，没有学问，没有个性，也不聪明，只是有让日常工作运行的能力。正如马洛问的，领导岗位偏偏让她占去了，为什么？

这真是官僚机构的最大秘密。为什么最优秀的人往往被卡在中间，而那些爬上管理岗位上的人多数是平庸之辈呢？因为优秀并不总是能让你爬上滑杆的东西。能够让你高升的是你的运作能力。巴结上级踢开下级。讨好你的老师、讨好你的上司，挑选掌权的靠山，靠他的提携平步青云，最后从背后给他捅上一刀，取而代之。不断地钻一个又一个圈，“但求照章行事，以求相安无事”（Getting along by going along），成为别人希望的那种人，这样最后似乎就像中央战位的经理那样，你的内心已经空荡荡了。不要采取愚蠢的冒险，如试图改变运作的方式或者提出为什么这么做的问题。只要让日常工作照常运行即可。

我告诉你这些是要预先警告你，因为我敢保证你会遇见这种人，你会发现进入到这种循规蹈矩能得到最佳回报的环境中。我告诉你，这样就你可以决定成为不一样的领导。我告诉你还有其他的理由。就在我思考这些东西，把我从前的学生、他们得到的领导能力培训、我在学校中看到的那种领导等零散东西归纳起来时，我认识到这是全国性问题。我们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机构都已经陷入领导能力的危机。不仅是在政府部门，看看最近几十年美国公司发生的事，像通用汽车公司或者美国环球航空公司（TWA）或者美国钢铁公司等恐龙的瓦解。再看看几年前华尔街上发生的事。

最后，我知道我现在处于敏感地带，看看伊拉克战争前四年发生的事。我们陷入困境。这不是士兵或者非战斗人员或者低级指挥官的错而是高级领袖的错，不管是军方还是地方还是两者都有过错。这不是我们没有取得胜利的问题，我们甚至没有改变方向。

我们陷入美国领导能力危机是因为在前辈领导人赢得的巨大权力和财富让我们心满意足，在太长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培养只知道保持日常工作运行的领导人。能够回答问题的人，而不是知道如何提出问题的人。能够实现目标的人，而不是知道如何确定目标的人。知道如何做事的人，而不是知道为什么值得做这些事的人。我们现在拥有世界上最伟大的技术专家，在某个具体领域接受过良好训练但是对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的人。我们缺乏的是领袖。

换句话说，我们缺乏的是思想家，能够独立思考的人，能够不管是为国家、为公司、为大学或者为军队提出新方向，提出新的做事方式，新的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是新的视野和远景的人。

现在有人可能说太好了。告诉耶鲁的孩子们这些东西吧，为什么给西点军校的学生谈这些呢？大部分人在提到这所学校时首先想到的是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里是谈论创造性思考、培养思想独立的合适场所。毕竟，这是军队啊。“军团”（regiment）这个词是“系统化标准化”（regimentation）这个词的词根决不是偶然的。在座的各位最终必须是遵守纪律的人，必须是全盘接受现状，没有任何改变兴趣的人。不是考虑世界，考虑大问题，质疑权威的那种年轻人。如果你们是，你可能去著名文科学院如艾姆赫斯特（Amherst）或波莫纳（Pomona）了。在西点军校，你们是要学习如何行动而不是如何思考的。

但是你知道这些是不正确的。我也知道，否则我就不会被邀请给你们做报告了。在校园里呆了几天后，我现在甚至更相信了。引用你们的课程主任斯科特·克劳切克上校（Scott Krawczyk）去年给英语写作2的学生做报告的话：

从这个国家创立之日起，我们的官员模式就是与众不同，该模式是建立在公民素质和反思性的民主理想基础上的。官员应该具有以独立判断、自由衡量行动和表达不同意见的民主精神，以及绝不容忍独裁的最重要的责任。

现在更是这样了。任何关心过去几年情形的人都明白战争变化的本质意味着包括低级军官在内的各级军官都被要求比从前更能够独立地、创造性地、灵活性地思考。能够在流动的复杂的情境下部署整体技术力量的能力。事实上担任伊拉克某省省长的中校，或者被委托负责管理阿富汗某个边远小镇的上尉。成为知道除了听从命令和实施日常工作之外更多东西的人。

请看看大卫·彼得雷乌斯（David Petraeus）将军，他是他那个时代最成功的，最受称赞的或许是最好的战士。他是从官僚机构中因为正确的原因而得到提拔的少数人之一。他是思想家，是知识分子。实际上，《展望》杂志提名他是2008年世界公共知识分子。他拥有普林斯顿的博士学位，但让他成为思想家的不是他有博士学位或者普林斯顿出身，或者在西点军校上过课。我敢肯定你能从个人的亲身经历中认识很多收到良好教育但根本不知思考为何物的人。

不，让他成为思想家---领袖的东西恰恰是他能独立思考。因为他能独立思考，所以他有信心和勇气为自己的观点辩护，即使在这些观点并不受人欢迎，即使它们并不能讨好上司。人人都有很多肉体上的勇气，但还有另外一种勇气，道德勇气，一种捍卫自己理想的勇气。

这并不总是容易做到的。他能走到现在的高位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他2003年作为101空降师的指挥官管理摩苏尔时，开发了他后来在《美军反叛乱实地手册》形成的战略，然后应用在整个伊拉克。他让许多人感到厌烦。他比巴格达和华盛顿的领袖高明多了，官僚机构不喜欢这些。他这只有两个星的将军隐含地但大声地指出领导在指导战争时出现了错误。实际上，他刚开始并没有得到报偿。相反，他被指派去培训伊拉克军队，这被认为是他事业发展上的打击，是没有出路的工作。但他绝不屈服，坚持自己的观点,最终证明他是正确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的反叛乱战略的核心因素之一恰恰是军官需要学会灵活性地、创造性地、独立地思考。

这是演讲的前半部分。真正的领导能力意味着能够独立思考并根据自己的信念行动。但是你该怎么做到呢？如何学会思考呢？让我们先从学不会思考开始。斯坦福一个研究小组几个月前公布了他们的研究成果。调查者想弄清楚当今大学生是如何能够比成年人更有效地同时完成多重任务的。研究者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们发现了根本没有预料到的答案，他们并不能做到同时做多重任务。研究者期待的改善了的认知能力，能够让人们有效地处理多重任务的思维能力根本就不存在。换句话说，人们并不能有效地处理多重任务。真正令人吃惊的发现是：人们做多重任务越多，他们的表现就越差，不仅是其他心理能力而是多重任务本身。

这项研究的独特地方是研究者并没有在受试者进行多重任务工作时检测人们的认知功能。他们把受试者群体分为高水平者和低水平者，使用不同的测试来衡量多重任务行动中涉及的认知能力水平。他们发现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高水平者的成绩都更糟糕。他们在区分相关和不相关信息，忽略不相关信息时更差。换句话说，他们更容易分心。他们在或许可以称为“心理档案”上更差：把信息放在适当的概念盒子里，能够在需要时迅速提取出来。换句话说，他们的思想更混乱。甚至在确定多重任务本身的能力‘任务间转换’上也更差。

简而言之，多重任务不仅不是思考而且妨碍你的思考能力提高。思考意味着集中精力在一件事上足够多的时间以便产生有关它的想法。不是学习别人的想法，或者记住一堆信息，不管这些信息有时候是多么有用。锤炼自己的思想。总之，自己思考。你不可能做到这点，因为不到20秒钟就会被Facebook的短信或者Twitter上的啾啾,或者iPod的修改或者YouTube上的视频所打断。

我从亲身经历中发现第一个想法从来不是最好的想法。我的第一个想法总是别人的，总是我听说过的有关该话题的想法，总是传统智慧。只有通过持久的专注的思考，耐心地动员思想的各个部分起来活动，我才能有一些独到见解。通过给予我的大脑做出联想、建立联系的机会才会有惊讶的东西出现。常常这个想法并不是很好。我还需要时间再思考，犯错误，认识到错误，起步失误，然后纠正，克制冲动，战胜急于宣称工作结束转向下一件事的欲望。

常常有学生向我吹嘘他们写论文有多么快。我总是告诉他们德国伟大小说家托马斯·曼（Thomas Mann）说过，作家是这样一种人，写作对他们来说比其他人更困难。最好的作家往往比其他人写得更慢，他们水平越高，写得就越慢。詹姆斯·乔伊斯被认为是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尤利西斯》写了七年，平均每天只写一百个字，只有我刚才从《黑暗之心》中选取段落的一半这么多。我们国家最伟大的诗人之一艾略特在他整整25年的职业生涯中写了150页的诗歌。一个月只有半页。其他类型的思想同样如此。只有通过放慢速度和集中精力，你才能更好地思考。

这是我第三次使用“集中精力”这个词，集中精力，关注焦点。你可以把这次演讲看作关于集中精力的也可以看作关于独处的。想想这个词的意思。它意味着全身心地集中在一点上，而不是让你自己像电子的或者社会的信息一样分散在各处。在我看来，Facebook 和Twitter以及 YouTube—不要认为这是一个年代的东西，电视、电台、杂志、甚至报纸等等最终都不过是躲避你自身的巧妙借口。为了避免作为独立的个人所遭遇到的困难的、烦人的问题。我这样的生活是正确的吗？我相信小时候人家教给我的东西吗？我生活的指导原则如义务、荣誉、国家等词汇到底什么意思？我幸福吗？

你们和其他军校的学生在大学生中处于一个独特的位置，尤其是今天。不仅因为你们知道毕业后要从事的工作，你甚至知道未来的雇主是谁。但是，在你完成了兵役后会发生什么呢？除非你知道你是谁，否则你如何明白余生要做什么呢？除非你能听见自我的呼唤，内心深处悄悄的声音告诉你真正关心的东西是什么，你真正相信什么，这些东西如何在生存压力面前发生变化。任何别的地方的学生都会对这些问题感到痛苦，虽然你或许现在不考虑这些，但你们不过是把这些问题推迟到几年以后再考虑而已。

或许你们中的有些人现在已经为这些问题痛苦了。不是每个在这里开始的人都要在这里终结的。这一点都不奇怪，也没有必要难为情。你们被要求进行你们这个年龄最为艰苦的训练，你们被指派去从事具有可敬的责任和生命危险的工作。你们在这里必须完全服从的严格控制和标准化规范很自然地产生一种让你失去最初报考军校的激情的倾向。我在耶鲁看到完全一样的情绪。我不是说我的学生都是机器人。相反，他们都是强烈的理想主义者，但是他们的现实责任过于沉重，所有那些必须钻的圈子让他们看不到理想在哪里。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呢？

怀疑、存在问题或者甚至困难都是非常自然的。问题是，你该如何对付它们？压抑它们，回避它们，假装它们根本不存在呢？还是直接地、诚实地、勇敢地面对它们呢？如果你决定这么做，你会发现这些难题的答案不可能在Twitter或美国喜剧中心频道（Comedy Central）甚至不可能在《纽约时报》上发现。答案只能在心中找到，在不受干扰地，不受同伴压力下的孤独的思考中找到。

但是请让我说明，孤独并不总是意味着内省。让我们回到《黑暗之心》。正是集中精力的独处挽救了处于中央战位的近乎疯狂的马洛。当他到达那里时，他发现他应该开着沿河上溯的蒸汽船上有个大洞，没有人愿意帮助他维修。他说，“我让他继续下去，这个纸塑的梅菲斯特（papier-mâché Mephistopheles—歌德浮士德中的魔鬼---译注），他说的不是经理而是经理的助手，此人更糟糕，因为他仍然尝试往上爬，一直对他大喊大叫。—你可以想象他就是无时不在的嗡嗡叫的因特网，每周七天每天24小时对着你叽叽喳喳:

我让他继续下去，这个纸塑的梅菲斯特。在我看来，如果我尝试了，我能够用中指穿透他，发现里面除了稀里哗啦的脏东西，什么也没有。

如果从这个家伙转向受到碰撞的、扭曲的、破坏的、焊锡的蒸汽船，我会感到安慰。我已经在上面付出了艰苦的劳动，让我爱上了她。没有任何影响力大的朋友能更好地给我帮助了。她给予了我机会逐渐发现我能做什么。不，我并不喜欢干活。我宁愿偷懒，不想思考能够做的所有这些好事。我不喜欢干活，没有人喜欢，但是我喜欢工作中的东西，发现自己的机会。你自己的现实，为你自己而不是别人，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现实。

“发现自己的机会”。现在“发现你自己”这个术语已经有了不好的名声。它隐含着漫无目的的文科毕业生，毫无疑问是进入艾姆赫斯特或波莫纳等文科学院学习的英语专业学生。他们已经被惯坏了，不愿意找工作，花费时间望着天空发呆。但是这里马洛是一个水手，一艘商船的船长。你无法找到一个比他更加实际，头脑更冷静的人了。我应该说马洛的创造者康拉德在当作家之前当过商船的水手19年，其中8年是船长，所以这并不是某些艺术家对水手的看法。马洛相信发现自己的必要性，像别人做的一样。他说，发现自己的方式是工作，独孤的工作，集中精力。登上那艘蒸汽船，花费几个小时不受打扰的时间干活。或者盖房子，或者做饭，甚至写毕业论文，如果你真正投入进去的话。

“你自己的现实，为你自己而不是别人的现实。”独立思考意味着发现自我，发现自己的现实。这里是Facebook或 Twitter甚至《纽约时报》之外的问题。当你面对这些东西的时候，尤其是人们现在通常做的那种经常性的方式，无论老少，你不断地遭遇到他人思想连篇累牍地轰炸。你已经在浸泡在传统智慧的大缸中。在别人的现实中，那是别人的不是为你自己的现实。你在创造一个刺耳的声音，但你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不管是你在思考的自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就是爱默生在说“激励和带领同胞前进的人必须避免与其他人同行，必须摆脱他们日常的经过时间考验的观点的框架中的生活、呼吸、阅读、写作” 时要表达的意思。请注意他使用了“带领”这个词。领导能力意味着发现新方向，而不仅仅是自己带领人们走向悬崖。

所以为什么读书比读微博或者网上帖子更好呢？啊，有时候也未必。你需要放下书本，思考一下你在读的东西，你觉得你在读的东西如何。但书比帖子好的地方有两点。一是写书的人更加认真。书是他独处的结果，是他自己思考的尝试。

第二，许多书比较老。这不是缺点，恰恰是让它们宝贵的东西。它们与当今的常识对抗仅仅因为它们不是今天的东西。即使它们不过反映了它们那个时代的传统智慧，仍然说了一些不同于你经常听到的东西。但你在课程表上发现的书，人们仍然在继续阅读的经典著作并不是反映其时代的传统智慧的书。它们表达了具有颠覆我们思想习惯的永久能力的东西。它们是自己时代的革命性东西，至今仍然具有革命性。这里当我说“革命”时，故意令你们想起美国革命，因为它恰恰是这种独立思考的结果。没有独处能力，没有亚当斯、杰斐逊、汉密尔顿、麦迪逊、托马斯佩恩等人的独处能力，就不会有美国。

所以，独处能力意味着内省，也可以意味着对专注的工作的集中精力，也意味着持久不断的阅读。所有这些将帮助你更好地认识自己。但是还有一件东西我想把它作为孤独的形式包括进来。它或许是与直觉相矛盾的东西：友谊。友谊当然是独处的反面。它意味着与他人共处。但是我在谈论的友谊尤其是亲密对话的深厚友谊。长久的没有他人干扰的对话。不是在与三个人聊天的同时给其他两个发短信，你在朋友的房间里听着音乐做功课。那是爱默生说的“灵魂用朋友围绕自己，它或许进入更宏大的自我结交或者孤独”的意思。

内省意味着自言自语。最好的自我交流方式是对另外一个人倾诉。一个你能信赖的人，一个你可以把灵魂展开让他看的人。一个你觉得足够安全让你承认在通常情况下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如你不应该有的怀疑，你不应该提出的问题等，被群体耻笑或者被权威斥责的感情或者观点等。

这就是我们说的出声思维，在表达中发现你相信的东西。但是在严格的意义上它需要像孤独一样多的时间和耐心。我们新的电子世界已经激烈地破坏了它。我们不再有一次能够谈论三四个小时的一两个真正的朋友，相反我们每天上百次地回复只有一行的短信。这不是友谊，是干扰。

我知道这些中没有一样是容易的。即使你扔掉了手机，拔掉了网线，你的训练的强度仍然让你忙得很难找到任何形式的独处的机会。但是你需要尝试这么做的最高理由恰恰是你们在培训要承担的工作要求你具备的素质。

你或许听说过最近沸沸扬扬的美国巴林（Bahrain）海军基地虐待新兵的丑闻。可怕的虐待属下的行为涉及到整个单位，据说是在上年纪的士官带领下集体配合行动的。如果你在自己的部队里遭遇了这种情形，你会怎么办？ 你有勇气做正确的事吗？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吗？阅读行为规范的条例是容易的，但是要付诸实施就困难了。尤其是当你面临失去你服务的人的忠诚，或者同行官员的信任或者上司的许可时。如果你不是指挥官，但你看到上司容忍一些你认为错误的事，你会怎么办？

你如何找到力量和智慧挑战不聪明的命令或者质疑糟糕的错误政策？你第一次必须给被杀害的士兵的母亲写信时，你该怎么办？你该如何找到安慰的话而不仅仅是空洞的套话？

这些是真正可怕的困境，比多数人在生活中遭遇的更多，更不要说他们才23岁。你们开始为自己准备那些的时刻就是现在。方法就是自己思考道德、死亡、荣誉等问题，这样你在问题出现时就有力量对付它们。等待在现实中遇到问题时再去做准备就等于是到了交火时才去学习如何射击一样。一旦出现了情况，就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你需要知道你是谁，你相信什么，不是军队相信的东西，不是同伴相信的东西（那可能恰恰是问题所在），而是你相信的东西。

除非你在独处中与自己商量，否则你怎么知道这些呢？开始时我说独处能力和领导能力似乎是矛盾的。但在我看来，独处能力是领导能力的本质。领袖的位置最终是最孤独的、最寂寞的。不管你咨询了多少人，你是最后做出艰难决策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你真正拥有的只有你自己。

作者简介：

威廉·德莱塞维茨（William Deresiewicz）散文家、批评家。在2008年《美国学者》上还发表过“精英教育的劣势”，中译本见《天益网》http://www.tecn.cn/data/detail.php?id=19504 或《学术中国》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12768 。有兴趣的读者可阅读作者的其他文章如“独处的终结”《学术中华》 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13122 ，“虚假的友谊”见《光明观察》http://guancha.gmw.cn/content/2009-12/16/content_1023279.htm 以及相关文章“耶鲁的上帝与笨蛋”《学术中华》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12853

译自：Solitude and Leadership By William Deresiewicz

http://www.theamericanscholar.org/solitude-and-leadership/#more-6736

本文链接：威廉·德莱塞维茨 著 吴万伟 译:独处能力与领导能力,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