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秩序源自摩西的“启示”——《美国秩序的根基》第二章导读
王建勋 陈浩武
摩西十诫
“摩西颁赐律法，作为他们生活的准则。现代伦理和社会制度以及其他很多成就都源于这一启示”
第二章的标题是“法律和先知”。这个“法律”应该翻译成“律法”，就是上帝的那个“law”，或者是基督教传统里面讲的“law”，所以这一章标题应该翻译成“律法与先知”。翻译成“法律”的话，容易让人理解成世俗社会当中的法律。不是的，它的含义要宽泛得多。
在这本书当中，因为这两个含义拉塞尔·柯克都在使用，所以非常麻烦。当然他指律法的时候，通常会大写这个law的第一个字，就是“L”；指普通法律、人世间的法律的时候，他就会用小写。如果有人看英文版的话，可以注意一下。
美国的秩序是一个三千年的产物，联邦主义也源自圣约传统
为什么要讲律法？为什么要讲先知？其实还是跟他对美国秩序的认识有关系。他觉得美国的秩序是一个三千年的产物，绝不是从独立时候，或者从英国开始的一个产物，而是比那个要古老得多。所以就要回到三千年以前，特别是回到《旧约》传统当中，从西奈山开始，从地中海东部的沙漠开始，从摩西先知开始，从更早的根源讲起：回到耶稣诞生之前的十三个世纪，回到摩西这个先知的时代。西方文明是从那里开始的，不是从古希腊、罗马开始的，不是从中世纪开始的，不是从英格兰开始的。
在地中海东部的沙漠当中，犹太人记下了摩西从上帝那里获得的“启示”。“启示”的意思是揭开真理的面纱。他说，“如果仅仅依靠此世的经验，人不可能获得这些真理。”启示是一个超验的东西，它不是经验的产物，而是通过灵感，从另外一个世界，从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获得的真理，获得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这就是启示。柯克说，这种启示是“一种传授知识的途径，其源头超越人类一般的认知。摩西让以色列人知道，上帝只有一位，就是耶和华”。摩西的贡献非常非常重大，一个是只有一位上帝，唯一的神；另外一个是，“上帝和他的子民之间结成了一种圣约关系”。注意这个词，在这一章当中反复出现，它的英文是“Covenant”，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在基督教传统特别是《旧约》传统当中，“Covenant”意思就是上帝和人间——后来延伸到人与人之间——是一种神圣的契约的关系，就是人和上帝订立了一种契约，人要顺从上帝，要遵守上帝的训诫，遵守上帝的律令，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否则的话就违反了这个圣约，上帝就会惩罚人。
这个圣约传统对后来人世间建立的政治秩序影响非常大，尤其是美国。美国的《独立宣言》、《宪法》，甚至更早这些清教徒来美国的时候，他们在美国建立殖民地所用的思想观念，就是这种圣约观念。一直到现在，美国那些古老的教堂还都宣称自己这个教会是建立在一种圣约基础之上。上帝和人之间的契约关系，也有人称之为“神圣的伙伴关系”，还有人与人之间这种神圣的伙伴关系，不可轻易地违反，否则会受到上帝的惩罚。
比如说联邦主义，其实就是圣约传统的一个产物，它主要是16世纪兴起的“联盟神学”或者“联邦神学”这种圣约传统演变的一个结果。这样的神学传统认为，不仅人与人之间，而且不同的共同体之间也是一种伙伴关系，是一种没有等级、没有高低贵贱的关系。就像美国人最早在殖民地建立的这些小城镇之间，是没有高低贵贱的，没有“你必须服从我”，“我给你发布命令”，绝不像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大一统国家那样的理念或者建立秩序的模式。美国这种联邦主义就是起源于共同体之间的一种平等的关系，这些观念，深深地植根于圣约传统。一个很有名的政治学家丹尼尔·J.伊拉扎（Daniel J.Elazar），现在已经去世了，他曾经有一本书被翻译成中文，就叫《联邦主义探索》。他用很多的研究来论证这一点，就是整个的联邦主义的思想是起源于圣约传统。不仅美国人，以色列人所建立的秩序也是如此。所以圣约的思想影响巨大。
现代伦理和社会制度等成就都源于摩西的启示
柯克在这一章提到摩西，他说“摩西颁赐律法，作为他们生活的准则。现代伦理和社会制度以及其他很多成就都源于这一启示”。比如说，我们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特别是西方文明的成就，都跟这一启示有关系。什么样的启示？就是上帝只有一个，上帝是唯一的神，上帝和人之间是一种圣约关系；然后，上帝给人世间颁赐了律法，我们人世间制定的法律要合乎这些律法，要服从这些律法，作为我们生活的准则，或者是高于我们人世间的法律，这是非常重要的观念。
……
“在每一宗教的发端时期，可能都会有某些类似摩西的人物：他们是‘预言者’”，“预言者”也可以翻成“洞若观火者”，因为他们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能够比一般的人看得更清楚，看得更久远，能够更加看清楚真理，能见别人之不可见者。“预言者向跟随者传播自己领会到的真理，教导他们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在共同体中和睦相处。古代世界的其他信条都已灰飞烟灭，只有摩西十诫以及摩西有关人在上帝主权之下的生存处境的教导仍鲜活有利，且成为秩序的源泉。”在这个社会当中，很多东西都已经消失了，但摩西十诫却一直在指导着我们的生活。摩西十诫给人和社会确立了一些基本的原则，比如说你不能杀人、不能盗窃、不能贪婪别人的财物、不能通奸等等，这些基本的戒律仍然在规范着人类社会，包括那些不自由的社会也是如此。
一些社会把摩西十诫实践得非常的到位，这样的社会就更有可能获得自由；另外一些社会没有做到这一点，他们则失去了自由。比如说有些社会，它们在某些时期，可能会怂恿一些人去抢劫另外一些人的财产，会剥夺一些人的自由，会牺牲一些人的生命等等，这样的社会就肯定会不自由；而另外的一些社会践行了摩西十诫或者是上帝的律法，都实现了自由，或者更加接近自由。
道德想象力与秩序的生成
“一个文明的方方面面都源自民众的宗教信仰，政治、经济、艺术、科学，甚至到手工制品无不是宗教洞见以及宗教崇拜的产物。”就是说，人们其实是离不开宗教的。“其中的缘由是，直到人类经由某种共同的信仰联结起来，一致认可某些特定的道德准则，他们才会停止杀戮。”就是如果没有共同信仰的话，一个社会的人，很难和平共处，所以“他们在共同的宗教敬拜中形成自己的共同体”。我记得托克维尔也强调过这一点。他说不信教、无神论其实是一个异端。人类天生的应该有信仰，如果没有信仰，一个人自己的心灵很难得到安宁，也很难和其他人和平共处。“每一种文化的核心要素都包括一套区分善恶的伦理体系，而且至少在一开始，这些区分都依赖于启示宗教的权威。”启示宗教，就是这种宗教是包括一种超验的信仰，比如包括上帝这样一个超验的存在，就是我们从超自然的力量那里获得了一些理念、一些认识、一些真理，就叫启示宗教。
当然，有一些宗教是没有启示的，或者说没有这种非人格化的神，比如说像道教。“只有一个民族拥有了共同的宗教信念，他们才能够心甘情愿地合作，也才能明了他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的意义。”但有一些宣称是无神论的国家，他们没有宗教，但是会找到一种宗教替代物，或者把某种意识形态变成一种宗教，看起来是起着相同的作用，但结果可能是非常糟糕的，建立的秩序也是非常糟糕的。“因此，除非基于对由道德想象力所感知的真理的普遍信念，任何秩序都无法生成，就连宣称无神论的现代极权国家的意识形态秩序也是如此。”这个话非常值得去回味，但是也有很大的难度或者挑战。
大家注意，他用了“道德想象力”，这是个经常用的词。这个词不是柯克创造的，而是来自于埃德蒙·柏克，他在《法国大革命反思录》当中首先用过这个词。什么意思呢？就是一个社会要想解决自己面临的挑战或者失序的问题，需要的是一种道德想象力，就是我们在伦理上能够有什么样的想象力，我们就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应对这个社会所面临的挑战，应对失序的状态。也就是说，怎么解决这种伦理上的挑战、伦理上的难题，道德上的挑战、道德上的难题，不是靠生活经验，而是靠我们的想象。这个就有点像启示的意思，有点像先知的预言的意思。
请注意，“道德想象力”似乎形成了一个专有的名词，就是经由柯克不断地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后，这个词影响了很多追随他的人，很多的人都在讨论“道德想象力”的问题。就连一个无神论的极权国家意识形态，也要在道德想象力方面有所作为。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当下世界的一些例子，就会发现专制统治者也在利用这种道德想象力来维系一种秩序。
本文为拉塞尔.柯克《美国秩序的根基》第二章导读精选，由中国政法大学王建勋老师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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