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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蜕变和全球化的出路——漫谈李安「断背山」
唐默思
李安的「断背山」是被李安称作令他感动到热泪盈眶的「爱情」故事。可见在华文语境中,「爱情」这个字眼已经扭曲滥用到不知所云的地步。其实也不仅是华文中存在这样的情形;英语同样如此。早已有人指出「love」和「agape」的区别;又指出过
「love」跟「lust」的同源关系。相比之下,华文中的「爱」更接近于「agape」;所谓「心受」谓之「爱」,显然讲「情」多过讲「欲」。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之间均可有「爱」,自不能以获得对方作为目的。否则当称之为「欲」。「欲」本作「欲」,意思是「如谷之欠」,亟当填之。所有又有「欲壑难填」一说。
华文接近「love」跟「lust」的词,当系「思」以及「恋」之类。「思」者或说即「田心」,或许隐约传达出上古野合的情景。因此硬要将「田」曲解成「囟」显然是后来者所谓为古人讳的牵强附会。有趣的是「恋」又作「娈」,后来很多时候专用来表达男色,例如「娈童」。希腊文里面的相应词是「pederast」源自「pais」加「erasthai」,其词根就是「eros」。华文中的相应词即为「欲」和「恋」。李安把本来属于「恋」甚至「娈」的同性关系拔高为爱情,同时就把传统文化中神圣的「爱」贬低为「欲」。使得论者在评价这部电影的时候,难免出现观念上的大混乱。语言是存在的现实。语言的混淆迷乱当然是现实乱套的原因和结果。全球化过程使得所有混淆迷乱在全球同步。不了解这个背景,很难谈论这部电影的是非成败。
这个被李安称作纯粹爱情故事的「断背山」,如果撇除其同性性关系的内容,其实整一个就是绵延多年的偷情通奸事件。如果不是因为描写同性恋,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异性之间,整个故事以目前的铺排描述方式加上所谓的改编表演技巧等,能够想象出里面有什么地方值得那么多大奖吗?主流媒体不少影评并不一味盲从叫好。四颗星的评级也只给它两颗。甚至直言电影固然可以吸引很多眼球,可惜并不保证它伟大。
难怪雪崩一样的奖项扑头盖脸颁给李安的时候,马上有明眼人指出,美国自由派麇集的好莱坞在借「断背山」挑战保守派在做戏给布殊看呢。据说布殊到某个大学演讲真有学生提问时故意问他看不看「断背山」。可怜布殊恐怕还没有功夫蓦然回首,一瞥如此暴得大名的电影。至于提问学生的用意,显然也不言而喻。就连一窝蜂的华语娱乐新闻在报导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时也透露过,剧本出来,几乎没人敢拍,找人投资相当困难,言下之意大概说李安慧眼独具,终于令其他导演望洋兴叹之类。
可是为什么没人想到,别的导演不肯接拍这部电影,可能只是力图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线,不愿意迈出这「人之异于禽兽」「几希」的这一步呢?主流社会主流意见和主流价值,如果这些东西依旧存在的话,我敢断言,今年的奥斯卡不可能颁给李安。否则的话,美国根本不需要恐怖分子来袭击,自己就可以把自己摧毁殆尽。
或谓不能仅凭道德立场来否定李安的这部「断背山」,否则不足以服众。可是如果电影本身并不怎么值得多说,观众褒之贬之扬之抑之都是因为其同性恋内容的话,多说几句道德标准也未必多余。
不妨先来看看李安自己对「断背山」属于「爱情」电影的定位能否成立。
「通奸」未必不能成为爱情故事的主要内容,或者至少作为构成成分。无论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还是「梁祝」,都不是传统两性道德的模范样板,没有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性交往,传统上大概都可以算在「通奸」的范围之内。
它们之能够成为东西文化中所谓「爱情」故事的经典,原因就是它们所描写的,是人的自然欲望和天性。可见,「通奸」要成为「爱情」,起码要符合两条标准:简单说就是,一要出自天性,二要针对束缚扭曲天性的社会环境。于是所谓通奸只是人的自然天性力图挣脱传统道德束缚的过程。
必须出乎「自然」方才合理,压抑「自然」,本身不道德。是故道德教条可以因时而变、因地而变。道德确实不是永恒的。换言之,也只有自然天性才能成为道德系统是否合理的最后标准。可是反过来,人之异于禽兽有赖于道德的存在。故此,道德又成为天性不至于堕入兽性的防线。在这个意义上,合理的道德系统,必须是作为生物人的个体「我」和作为社会人的「大我」之间妥协平衡的产物。只是道德系统一旦形成,必具备一定的刚性,个体在这个刚性系统内也必定遭遇或多或少的摩擦。这种摩擦过程往往成为文人墨客取之不尽的创作素材。
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之所以感人,之所以赚人热泪,其共同前提就是纯真自然出自天性;同时符合所谓的「非_不可」模式。淑女窈窕,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而所谓传统礼教、传统制度所构成的传统道德观念,束缚压抑这些「非_不可」冲动,偏偏不让人「好」、不让人「逑」,这才引起抵触和反抗。与之抗争的个体作为爱情故事的主角,才能获得时人的同情,也能够令世世代代未必再受压抑的读者继续产生共鸣。
然而,两性关系一旦越出这个界限,所谓「通奸」就不再得到人们盲目称赞,反而将其称之为「淫」。正如人们不会将嫖娼召妓称为恋爱,同样是这个道理。
「淫」者,多也,过份、过度也;所谓「份」所谓「度」,就是属于道德范围的概念,是属人的尺度。因而也是作为社会「人」的标准。这就是孟子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的那点东西。
因为人们很清楚,两性关系一旦越过这条底线,则乱伦滥交,可以无所不为。
据称现代社会不应歧视基民的主要理由之一就是认为基民本乃天生,并非后天习得因而可以「戒掉」的坏习惯。甚至有言论因此认为,社会并没有必要对同性关系视若洪水猛兽,因为天生不是同性倾向的人,根本不会受到这类活动的影响。
若果如此,能否以此来界定基民的道德标准呢。也就是说,是否只有天生具有同性倾向个体之间的关系和行为,才算符合基民的道德标准呢?
其实,先天的同性倾向是生理问题。就跟天生「左优」的左撇子一样,视之为正常或者不正常都不重要,因为这种行为和存在,跟不存在这种生理现象的人群不发生交集,故此没有多少社会意义。顶多在宽容或者不宽容的社会心态中,对这种生理现象表示接受或者不接受而已。美国社会也出现过要为左优争取权利的叫嚣,不管同意与否,人们毕竟很少将其视作伦理道德问题。
同性关系之所以能成为社会问题伦理问题,一定跟所有不存在同性生理心理的人群有关。能够引起全社会关注讨论的并非这些纯生理纯医学的性向变异问题,而是家庭伦理关系上的标准问题和是非问题。
如果现代社会坚守的传统道德曾经将天生的同性倾向和行为也视作罪错,因而属于压抑自然的话,纠正这种压抑的做法,就是接受「天生的同性倾向和行为」,这也是很多文明社会对成人之间的同性关系进行「非罪化」处理的原因。
然而真理向前多走一步就会变成谬误。「接受」和「鼓励」「提倡」之间,确实存在一条界限。将无论同性异性之间的偷情通奸拍成电影,甚至将其吹捧为哀怨动人感天撼地的爱情悲剧。显然已经超出了传统道德可以容忍接受的程度。
原因很简单,因为古往今来,确实存在过出现过不是出自天性、不是出自自然的同性行为,确实存在过并且存在着并非出自天性出自自然的欲望和行为。这就是华文称之为「淫」的人和事;这样的人和事从来没有成为过主流价值赞美称颂的对象。
我曾经养过猪,见到即使已经「枭(阉也),俗写为劁并转音」了的猪长到一定时候,还会在别的猪身上爬一爬。老乡告诉我说,这是当初没「枭」乾净的结果。于是在其残余「天性」的支配下对无论公母的对象只要方便就手,就会做出一些摹仿的虚拟动作,俗称为「过乾瘾」。坊间出版物经常提及历朝宫廷秽乱事件中太监宦官扮演的角色。若排除其它可能因素,估计多半也属于这类性质。
类似情形,据说也可以在监狱甚至某些兵营内看到。因为条件限制,会将压抑的肉欲通过同性关系得到发泄。这恐怕是对非天性同性关系最合理的解释了。
除了这些特例,华文传统中最早涉及所谓男色行为的,其实并非那些出于条件限制从而产生饥渴的群体,恰恰相反,而是那些酒足饭饱邪气攻心进而思索淫欲的肉食者。这才是「淫」这一概念的准确定义。也是同性关系不能不受到鄙弃的重要原因。将这种纯粹肉欲范畴的行为美化为崇高感情神圣爱情,除了堕落二字实在不能找到别的形容词来形容。
就「断背山」这部电影设定的情节而言,两名当事人如果确实是天性所近出乎自然两情相悦不能自已的话,要符合所谓「爱情故事」的发展逻辑,就必须表达出「非_不可」的意志和决心,跟「罗密欧和朱丽叶」或者「梁祝」一样,为了对抗压抑真性情的社会枷锁,表现出所谓「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决心,甚至达到不惜以命相殉的热烈程度。按照上面列举的标准,即使他们因为环境逼迫,发展出并非先天的同性关系,但是关系一旦建立,「爱」和「淫」的区别界定就须由他们本身的意志和行为来体现。
可惜电影没有向我们展示这种场面,并没有向我们显示两名主人公在表达他们的互相热爱时,曾经有片刻出现过或者表达出所谓「非_不可」的意志和决心,尤其是他们在所谓社会压力的藉口底下成家立业之后依然藕断丝连,从未考虑过本身行为的道德性以及他们各自对家庭所应该负有的社会责任。必须强调的一点就是,这些家庭的建立并非传统婚姻制度强迫的结果。在电影情节中家庭的其他成员是完全无辜的。排除故事人物本身性格的发展逻辑,至少可以让观众质疑在电影作者群体的心目中,在他们的创作过程中,是否确实有道德伦理的存在空间。
由此衍生的问题就是,在他们心目中,同性性关系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象徵着自己生命的根本和一切,还是茶余饭后的点心小吃,甚或饱食餍足之后尝鲜的对象?难道既可以跟女骑士眉来眼去,也能跟男同志来上一腿的行为,真可以跟「爱情」这种神圣字眼扯上关系吗?
以史鉴今,无论东方西方都曾经出现过所谓好男色的双性恋人物。他们只不过是腐朽堕落道德败坏的标本,从没人将他们看作多情种子。原因自然如上所述,因为这些人从来没有将这种关系看作自己生命的全部。
须知异性关系同样存在从一而终和性滥交的不同形态。以此成为道德与非道德的界限。谁才是「爱情」的描写对象,还需要进一步解释吗?何况电影明示暗示出来的人物关系,正如流行歌所唱的:爱上你,只是因为寂寞。方便就手,哪怕同性也照上。跟我养过的猪一样。实在很难从普通人角度去理解接受这种冲动。或曰,从游戏心态出发最终走向认真,也可能是使通奸关系升华为爱情的契机。一点不错,如果他们足够自觉又足够慎重,能够在力图实现本身心愿的同时,以同样的认真程度来对待他人对待家人对待社会的价值系统。可惜我们不能从电影中看到任何类似的明示暗示。可见就连作者本身也并不具备这样的道德意识。
山盟海誓海枯石烂之类的谰言,如果摆在无可无不可的情境之中,则「通奸」不过是淫欲的需要。与情无涉,也与爱无关。
这样一来就说到了人是否可以被「淫欲」所支配,或者说「淫欲」是否也具备道德要素的问题。
据说李安自己看完这部电影也感动得热泪披面。也许真的触动了他自己心灵的某个角落。因为他将断背山升华成象徵,声称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区别只是你有没有勇气攀登上去。
我曾经教书,有一次,一位素来热心向学的图书馆工作人员突然趋近,悄悄跟我推心置腹地说,很羡慕我身边总有很多女生围着,他眼光闪烁,眼神充满憧憬。之所以一边评论「断背山」一边却想起这幕多年以前的场景,是联想到他心中的这座「断背山」,前不久被号称中国最高学府的某校某教授勇敢地攀登上去了。据称此公受聘到台湾任教,将阿里山当作断背山,对身边的女生上下其手。一时之间成为海峡两岸的佳话。
可见李安说的确实不错,人心中某个地方,恐怕也真的有一座甚至很多很多座断背山。这用孟夫子的话来说,就叫「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这确实「几希」的一点东西,横亘在面前阻止你勇于攀登的,就是最老土也最为艺术家所挠头的「道德」。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的,不仅是有没有勇气攀登断背山,更是愿意不愿意去攀登。李安勇敢踏出了这一步,所得到的报偿是由很多艺界自由派颁出的奖项。但同时却蒙受东方人道德沦丧的讥评。有评论更直指这是华人的耻辱。
由此牵引出一个更大的话题。究竟为什么,李安敢于导演这部别人不敢接拍的争议电影。是否真的意味着东土人根本就不具备道德感、东土根本就不存在道德传统呢?众所周知,东土传统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前提底下,可以蓄倡纳妾,也可以休妻另娶。在性道德问题上,固然跟举世一同的生育标准密切相关;但是从来没有决绝到彻底否定所谓龙阳之好、断袖分桃之举。这些行为或被某些所谓卫道之士所不齿,却历来是传统东土文人口中笔下的雅谈趣事;有文人甚至不恤公开标榜自己「好娈童」。无论其动机是什么,至少可以相信,在东土传统文化的氛围中,同性恋或者同性行为,并非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是因为「道德」是线性思维的产物。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根本不能「辩证」一番,然后便无可无不可。认识论和价值论上的「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固然是深刻的辩证法,却也是东土最终不能产生现代「科学」、也不能形成道德意识的根本原因。
东土传统道德文化的来源是孔儒。孔儒的思维方式介乎「线性」和「非线性」之间;介乎「自然」与「非自然」之间。孔儒价值论赖以奠基的「家庭」,正好就是介乎个体与整体之间的单位。介乎「自然」与「非自然」之间的单位。因此孔儒显现出来的所谓「折衷主义」,并非乡愿苟且的产物,而是个体价值和整体价值所构成的平行四边形之间挤压出来的中间道路。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们才相信孔儒对于后现代的当今世界的发展方向,具有无论怎样强调都不为过的极端意义。全球化的世界秩序,同样需要建基于一个介乎「线性」和「非线性」之间、介乎「自然」与「非自然」之间的价值单位。为全球化的发展方向找到一条个体价值和整体价值所构成的平行四边形之间挤压出来的中间道路。
可是在这之前,也正因为孔儒思想方法的折衷性和不彻底性,在东土接受教育因而在东土文化熏陶底下成长起来的李安之流,自然不会具备强烈的是非观念。东土是非对错的标准非常形下(准确说应该是形式,区别于形上),靠父母师长衙门上司等等来规范,一旦摆脱这些束缚,非常容易陷入真正的「自由」状态。故此在思想理念感情深处,确实不存在长期生活在基督教文化氛围当中的人们所必然具有的道德底线和自我约束。因而可以很自然地跟西方社会的堕落潮流一拍即合。
或许也是觉得必须为电影主人公非天性的同性关系找到一个容易被人同情的藉口。于是电影就把矛头集中在所谓父权的压迫之上。还设计一些小说里面本来没有的细节,例如表现主人公即使已经成为基民,却依然男子气十足,敢跟岳父对抗,跟烟火晚会上的其他牛仔对抗等等。
有评论认为这种细节描写可以纠正人们对基民的印象。表明他们其实也是正常人。甚至也是男子气十足的正常人,等等。
其实际效果却是适得其反。因为这种做法和这种态度,无形中仍然把男性特徵当作价值标准。就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为了体现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够做到的,女同志也能够做到这样的极权表彰,强迫女子掩盖性特徵,强迫女子从事习惯上由男子从事的工作、承担男子应该承担的责任等等。其结果不仅不能达致真正的平等,本质上恰恰是否定了女性本身的价值。若把同样道理衍申到基民身上,则基民之间互相吸引,总要有些跟传统异性相吸相异的地方。否认这个,不啻于否认了同性关系本身的合法性和合理性。
事实上,东亚一些受到欧西风气影响的地区,因为基本上不存在基督教传统的压抑制衡,已经出现一些被称为所谓「新新人类」的社会群体和生活习性,他们最为引人瞩目的特徵,就是趋向中性、成为中性。并不以具备男性气质为荣。
这一趋势的文化意义下文还会谈到。
其次,面对父权压迫,历来就有不同的应对态度。反抗父权压迫是希腊神话的重要母题。欧西文明就是在反抗父权中生长起来的。宙斯就是杀父夺位的神王;俄迪普斯王更是杀父娶母的典型。反观东土传统因为未经杀父娶母的洗礼,依然保存着女娲创世的起源神话,因此从黄帝到大观园中的贾母一脉相承,女性价值永远占据统治地位。最终形成本质上阴性的文化系统和价值系统。故此,东土在人与自然之间进行的永恒斗争中,依旧处于偏向自然的状态,亦即所谓前人状态。
欧西神话英雄跟现代艺术中的后英雄形像一道,同受父权压迫,却采用了不同的应对方式,非常典型地折射出欧西男性的堕落历程。这个过程早就在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中得到过经典描述。相比之下,「断背山」的有关描写,显得不痛不痒,缺少探讨堕落根源的文化自觉。甚至根本就没有因为堕落而感到痛苦。
欧西文明的草创时期,受到父权压迫的英雄挺身抗争;欧西文明的没落时期,受到父权压迫的英雄成为基民。决定其角色蜕变的根本因素,正是男性文明创造出来的压倒性力量,已经彻底剥夺了个体的抗争能力。
例如泰国电影「晚娘」,正好就是揭示「杀父娶母」母题的变体。电影里儿子爱上晚娘,却不能与父亲抗争。因为父亲手上有枪。
电影中父辈手握枪杆子的形象,清楚折射出现实社会的强制力量早已超越个体的反抗能力。难怪爱上晚娘的儿子只能跟爱人跳入大海双双殉情一死了之。
更加意味深长的是,一旦这个社会性的强制力量被女权主义者(未必是生理上的女性个体)所掌握,则不敢也不能反抗这种压制的个体,可能被迫从两性关系的战场上退却。现代欧西社会同性关系泛滥成灾的现实其实只是这种退却的表现形式之一。这才是同性话题成为当今时代当今社会聚焦点的重要原因,也是所谓同性恋现象在西方社会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至于环境污染导致的生物变异,若按照上文所述仍然属于生物范畴医学范畴,尚未成为伦理道德的思考对象。
个体反抗也可能采取家庭暴力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只会遭到掌握了社会机器的女权主义价值更严酷的镇压。一元论的伊斯兰恐怖主义浪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男权反抗的一种极端形式。只是目前还很少见人正面触及这个话题。
在这个背景底下再来看待男性不敢反抗父性压迫,在逃避父性力量压迫的过程中,逐渐趋向同性关系的历史现象,显然具有更加深刻的象徵意义。当然要李安能够在这个层面上描写「断背山」,毋宁是太过苛求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底下,我才相信电影「断背山」的大出风头预示着西方文化正在经历一场道德蜕变。作为这一趋势日渐兴盛的象徵,可以看到近年来发生的诸多事件在在朝着这个方向。当代同性性关系的潮流趋势方兴未艾,网络文化的性爱虚拟化存在日益盛行,昭示性道德观念面临一个重大转机,面临着性关系和生育价值之间的最终剥离。历来得风气之先的艺术界在这个问题上蠢蠢欲动已非自今日始。只不过因缘际会正好在本身不具备基督教道德意识又具有艺术家敏感的李安身上爆发出来,如此而已。李安在这个问题上,也算得风气之先。
欧西社会中,同性关系的泛滥已经不是单纯一个传统性道德的有无就可以加以解释的时代潮流。被誉为美西基民大本营的三藩市,据说其基民之多,已经到了足以将计较选票得失政客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地步。政客为了取悦讨好不惜枉法,擅自向他们颁发结婚证,让他们可以取得合法身份等等。
也正因为如此,对这部电影的抵制,几乎已经成为西方主流文化捍卫传统道德的前沿阵地。即使在所谓自由派麇集的三藩市湾区一带,上演「断背山」的影院也寥寥可数。正如我在上文已经提过,代表主流价值的奥斯卡大奖多半不会颁给这部电影。除非具有深厚清教传统的主流文化也会一个晚上同时吃错药。
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潮流如果真是潮流,人力又岂能抵挡。与其劳心费力做些无用功,还不如追根寻源,看看这股欧西社会发展到穷途末路时萌生的潜流如何通过全球化的推波助澜泛滥成为世界潮流,成为家喻户晓琅琅上口的话题。并藉此辨认出势不可当的全球化趋势以及其可能走向。
传统文化永远将生育作为性行为的价值标准,这是「人」作为生物的必然选择。基督教文明之所以将「俄南Onan」的行为视之为「罪」,同样是出于人口增殖的考虑。一旦人口增殖不但不是社群之福,反而成为祸害的时候,再将两性关系跟人口增殖绑在一起作为性道德标准,不仅不合时宜,更可能成为阻碍对抗自然演变的力量。因为人性贪婪所致,现代医学科学的发展走火入魔,令人开始抗拒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企图建设现世天堂,并在现世中永生。正是这种贪婪导致人口恶性膨胀,为此人类必须付出代价,于是人本身成为地球上最严重的污染,成为地球母亲身上的癌瘤。
若以生物跟自然之间的关系是否和谐来作为生物进化程度的标准,则所谓人类的进化程度不仅不是最高,反而可能最低。人被驱离伊甸园亦即离开大自然终于成为所谓人类之后,不断通过表现为进步或进化的堕落,逐渐向自然也就是向着伊甸园回归。由此完成一个完美的圆圈,一个辩证的螺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以男权为代表的人类文明日渐衰落看来是不可避免的历史趋势。从男性的女性化为开端,之后两性继续进化为无性,最终进入我所谓的蜂蚁社会。这样才能回归自然,跟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回归伊甸园,回到上帝的怀抱中。
明眼人或许可以发现,上文所谓以「从一而终」为代表的传统道德本质上都是男权主义的。现代社会至今还在争议不休的离婚权堕胎权之类,本质上都是女性主义的。在性道德问题上,不是男权主义,便是女权主义,根本不存在同时符合两性利益的道德体系,也根本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我曾经在一个会议上引用过一个主流媒体上登载的读者来信。作者是一群女儿的母亲,其丈夫每次用完厕所都不将厕所板放下来,使得一家大小很恼火。于是写信给报纸,询问应该怎么对付丈夫。我举出这个例子就是想说明,厕所板要就举起要就放下,不可能放在中间,不可能既方便父亲又方便母女们。以小见大,有关男权女权的所有争端,无不同此。
除了离婚权堕胎权之外,女性主义在西方社会中的发展趋势,是愈来愈体系化深刻化;甚至开始直捣西方文明的老巢:基督教信仰。
风行一时洛阳纸贵的《达芬奇密码》就是鼓吹女权文化传统的。小说真真假假地揭开了基督教跟罗马帝国缔结战略盟约的历史幕帐,从中显示出来的历史真相惊心动魄耸人听闻。围绕这个课题,必将会有更多力量投入到这个研究当中去。
学术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结合得如此紧密。
前几天,一名公开自己同性倾向的国会民主党众议员Barney Frank,质疑赖斯主持下的国务院,何以拒绝两个基民团体成为联合国下属组织的成员;美国何以跟世界上最不民主、最反人权的政府伊朗、津巴布韦、古巴和中国之流沆瀣一气,投票反对这两个组织。
问题的尖锐程度使得国务卿无法用外交辞令回答议员的质询。
盖达组织的一名领袖人物甚至公开招降布殊总统,希望他可以加入伊斯兰教,双方可以不计前嫌云。
如果把这些言论举动当作文宣笑谈,必然忽略这些事实背后宏大的历史脉络。失去对全球化过程历史走向的把握能力。
大约十年前,为回应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我写了一篇《脑想男女事》。文章结尾话题一转便讲到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然后写道:两千年前,日趋衰朽的古希腊罗马为代表的西方文明在基督教这样一个来自沙漠的价值体系的激励下重获生机。两千年后,沙漠这一个地球上最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依然最能激发人类的生存意志和智慧。最后还问道,她将会给人类带来什么样的启示?我一直指望有人来指教或者讨教。可惜没有。或许当时人们还可以不以为然,可以觉得我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可是,九一一恐袭到底发生了;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其间脉络趋势应该是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显著了。方兴未艾的恐怖主义,难道不正是男权文明试图对腐朽堕落到自然状态的西方文化进行的反抗和挣扎吗?
如果西方文明不能延续中道发展,继续堕落下去,西方文化的中坚分子向作为一元论价值储备库而存在的伊斯兰文明汲取能量并非不可预期的可能结果,尤其是自然灾变降临,社会资源耗尽,人类整体陷入生死存亡关头的时候。两千年前基督教对罗马帝国的征服,只是这个过程的演练和先例,如此而已。因为这同样是一场一元对多元、人对自然、男权对女权的斗争。
不妨套用毛泽东的名言来表述这层意思:如果说万恶的现代文明制度是建立在男权对女权的剥夺和压迫之上的。那么,现代文明制度必将随着女权的重新张扬和男权的日渐衰落而终告结束。
问题是文明结束之前,人们必须面对男权以家庭暴力的形式并以恐怖主义名义发动的殊死抗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战斗正未有穷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