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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寓言三则
（牟治中译）
一、行星的光耀
火星上的科学已有了惊人的迅速进展。火星的所在地分割成两个
大帝国，阿尔发与贝塔，他们之间的竞争比其他任何原因更使他们定
向技术的无限发展。在这种竞争中没有一方能获得优势的利益。这事
实引起广泛的不安，因为各方都觉得只有自己的崇高性才能使未来的
生活获得保障。在一些有思维能力的火星人之间，发展着一种看法，
认为要获得安全必须征服其他行星。最后有一天，两国都发现他们自
已有能力派遣太空船到地球去，装载着配有适用于特殊环境的生存工
具。两国同时发射太空船，而正确地抵达他们在地球上的目的地。其
中一艘抵达地球人称之为“美国”的地方，另一艘抵达称为“俄国”
的地方。最不幸的是科学家在他们希望做的许多研究上稍为迟些。他
们发现广大的城市，部分已被毁坏；许多机器，有些尚在发动；食物
仓库以及巨大的船只，无日的地在暴风雨的海上颠簸着。在他们发现
这些东西的地方，他们也发现了人体，但都已没有了生机。火星人的
科学家借着他们的超级雷达之工具，发现地球上就象火星上一样，权
力曾分割为两个党派，称为A党与B党。本来希望跟地球上居住的灵性
生物的交往会增进火星人的智慧。但不幸地，地球上的生命已在太空
船抵达的数月前灭种了。
起先这种科学式的失望很是强烈，然而不久密码学家，语言学家
和历史学家辩译出这些灵性的生物在生前所累积的大量记载，火星上
来的阿尔发人及贝塔人各自制成极完整的报告，说明他们所发现的地
球思想和历史。 两份报告之间极少不同。当两个仍然无法分清时，A
党说到自己或B党时所用的话， 跟B党说到自己或A党时所用的话，同
样难以分辩。显然在每一方看来，另一力想掌握世界的主宰权，而且
希望一切的权力都掌握在一些冷酷的官员手中，这些官员被一方称为
官僚，另一方称为资本家。每方都坚认另一方拥护着一种只能造出战
争武器而罔顾人类幸福的残酷制度。每一方都相信另一方靠着无耻的
阴谋， 不顾一切的危险来竭力助长世界大战。 每一边都高声宣称，
“我们为了和平，正义与真理而挺身奋斗，不敢松懈我们的警戒或者
停止扩军，因为另一方如此的可恶。”由阿尔发人与贝塔人分别制成
的两份火星人的报告，就象它们所记述的A党与B党的报告一样且有相
同之处。各自对他们的政府以一段教训为结尾。那段教训是这样的：
“地球上这些愚蠢的寄生物忘记了明显的教训，他们的处境应能教给
他们——即是说，必须比另一方更为强大。我们希望我们所报告的政
府会从我们的姊妹星球上可伯的灾难之殷鉴里，汲取这种有益的教训。”
阿尔发人与贝塔人的政府都听取了他们在地球上的专家之报告，
而且都决定他们的一党应该是较强的一方。双方采取这种政策数年后，
二艘来自木星的太空船抵达火星。象火星到地球上去的航行者一样，
木星的航行者发现火星上的生命已经灭绝，但他们很快发现那两份由
地球带来的报告。他们将它送交给可敬的政府当局。双方政府都接受
了两份火星人报告用以结尾的火星人教训。但当阿尔发与贝塔两个敌
对的国家之元首正在完成他们的注释时，每一方都有一种奇特而使人
不安的经验。一只移动的手指出现了，从他们惊异的手里将笔攫去，
并且不必他们的合作，而写下这些话：“我遗憾自己在挪亚的时代如
此粗心。‘宇宙总统’署”。这些字都被双方的检查官删之，他们的
奇异事件被视为高度机密而保守着。
二、过时之不幸
第二个千年(Millennium)的最后年代就象第一个千年那样充满着
世界末日的预言，但比以前的理由更充足。冷战已逐渐热了起来，使
人觉得它很快接近爆发的地步。双方都曾尝试以各种太空物体作为轰
炸基地。在东方及西方，天文学已成为空军部门的分文机构之一，所
有新近的天文学知识已被列为“机密等级”。每一方不断希望另一方
比它知道得更少，但到目的为止这种希望都告落空。双方都充满着希
望将一支远征军送到月球上去，但经过几天的庆祝之后，都发观另一
方也同样以全力在那里登陆了。这两个党派都曾迫切地致力于核子战
争，而且都已将对方歼灭。但他们并未能预料得到，月球是由一种比
地球更易于爆炸的物质构成，小型的氢弹战争已引起月球的连锁反应。
月球开始毁灭，在一个月内变成一堆微粒质云。少数诗人在为这种遗
失懊悔，但他们都被视为颠覆者。英国诗人劳雷特写了一节“月亮之
讣闻”，指出她曾是疯狂症的病源，我们最好将她解决掉。一位著名
的俄国科学家刊行了一篇极为博学的纪念文字，指出没有潮汐的好处。
由于月球已不能使人满意，双方下一个战争所努力进行的是登陆
火星与金星的工作。双方同时抵达这两个星球；然而太空航行者再次
认为他们所负的意理责任是互相消灭。但是，唉，火星象月球一样，
在来自地球的航行者所带来的强烈核子分解下毁灭。敌对信仰之宣传
家毫不畏缩地开始在木星和土星上动手。连这些巨大的行星也都象月
球、金星和火星一样消灭了。
双方狂热的政治当局因而认为，太阳系太小了，小得不足以进行
我们的宇宙战争。我们不能希望从我们懦怯的敌方那里赢得决定性的
优势，除非我们能发现利用行星的一些方法。
同时，东方与西方继续研究中的天文学都保持着极度的机密。雷
达证明，对于较近的星球之距离都已错估，而这种错误的计算被解释
成内天体空间(Inter-Stellar Spaces) 中隐密的物质之重力效果引
起的光线曲折所致。每一边都决定在太阳系之外距离最近的可供人居
之处，是从新得的资料计算距离地球有五十光年的天狼星(Sirius)之
“隐晦邻星”(Dark Companion)。每一方都希望只有自己掌有这份知
识。实际上，东西方各有一位天文学家怀疑不可靠地显示出的秘密情
报，而人们却希望这漏洞能及时被弥补上。东西双方都发现以接近光
速的速度发射一艘太空船是可能的事，而且计算出这太空船在抵达天
狼星的“隐晦邻星”时须经八十年的旅程。这项工作耗费至巨，而必
须将双方的食物依照维生的最低员分配，所有新的资本投资必须禁止，
除非它能对这项“体大计划”有所贡献。由于不能期望最先搭乘太空
船的乘客能在八十年的旅行中生存下去，所以必须为途中诞生的婴儿
预先准备，虽然这比其他方式更需要较大的太空船。这些问题都成功
地解决了，装载上一批经过主义灌输的少年，太空船在第三个千年的
末尾送上旅途。在地球上，双方终于知道对方同样向天狼星发射了一
只太空船，但由于仅是在发射后才发现，但旅客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而相信他们已经比敌方先着了一步。
一年又一年，每艘太空船都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航行着。少年们
受到聪明的长者之教训。消除了一切反叛的影响，都在他们被禁闭的
枯燥日子里欢欣着，希望他们最后能为留在地球上的人获取意理上的
利益。少年们成长为男人与女人，而婴儿变成少年。孩童们受到他们
双亲的教导，都同样觉得他们自己献身于神圣的工作。后来他们有了
孩子，那是第二代的乘客，现在正当壮年，他们发觉自己终于在“隐
晦邻星”上登陆。他们立刻开始动手设置雷达，向地球发出胜利的电
讯—所以说胜利，是因为双方都不知道对方也派人登陆了。一项电讯
说：“共产主义完蛋了”。另一则电讯说，“华尔街垮台了”。这电
讯发出五十年后，它们按时到达地球。
但在过去的一百五十年里，由于太空船已被派遣出去，地球上的
情况也有了新的改变。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都已消逝为历史的卷帙。
人类在国度上的歧异已消弥不见。在一个未遂的国家里，产生了一位
伟大的预言家，他教导人说，丰衣足食比敌我俱焚更能带来幸福。但
他并未以这种快乐主义的论调限制自己。他复兴了一种较老而且几乎
被人遗忘的意理，它教人彼此相爱，甚至于爱他们的对方。十分奇怪，
这种理想主义式的理论比诉诸自私更能改变公意，东西方的土地上，
群民集合起来，叫嚷着：“让我们都安宁地活下去。我们不愿再有仇
恨，我们不愿相信我们被人憎恨。”起先这些人的数目极小，而且很
容易地被警察驱散，但逐渐地，预言家的话有了更多的回声，直到仅
有各国政府留在那儿散播着旧日的主义。最后甚至连政府都向风扫世
界的自由与善意之无涯波涛让步。人类建立一种单一的权威当局，并
且忘记了束缚人类而使他们争战的古老区分。新的一代很少了解冷战
的时代，因为当战争危机存在时所有关于冷战的知识都被隐藏起来，
而在新的幸福世界里很少人愿意跃回他们祖先认为不得不生活于其中
的阴郁深渊。
来自“隐晦邻星”的那些电讯除了历史的研究者外，几乎是难解
的。若是我们接到来自威塞克斯 (Wessex——古时英国西南的蛊格鲁
撤克逊王国。—译者)和穆西亚(Mercia——古时英国中部的安格里王
国——译者) 互相揭发对方可恶的缺点之电讯，它们同样地具有旧世
界所会使我们感到的风味。当“隐晦邻星”上来的电讯传到地球之后，
世界政府作过考虑而最后回覆他们一则简单的电报。这回电说，“赶
快一齐回家，并且忘掉所有这类的鬼话。”当移民发出胜利电报一百
年后，这项回电到达“隐晦邻星”。接受了月球及诸行星的命运的教
训，“隐晦邻星”上两派移民曾成立一项不自然的休战协定，这休战
是由“巨型制止反应体”(Great Deterrent) 所担保的。但双方不曾
放弃最后胜利之希望，也不曾停止他们将对方视为撒旦子孙的看法。
双方从登陆时起的一百年中都灌输了一种信念，他们自己是善的，而
对方是恶的。来自地球的可怕消息表示出他们赖于生存的意识形态已
经过时了。那时世界政府显然并未特别表明是东方还是西方政府会发
电给这两个团体。双方的信仰瓦解，每一方都认为没有什么可以赖以
生存下去了。在悲伤之下，两个团体在无人地带相会，双方认为生命
里没有什么可以彼此奉献了。在联席的热辩后，双方领袖宣布他们共
同丧失信仰。凄凉而庄严地，当着集合在一起的移民面前，他们引发
了两颗小型核子武器，在期待着庄严的片刻后，全部化为灰烬。
三、谋杀者的祖国：一篇寓言
很久以前，有个国家，谋杀者在那里结伙以互卫。他们第一项步
骤是谋杀任何曾作不利于谋杀者供词的人。然后他们设置一个谋杀者
俱乐部，仅是接纳曾犯谋杀罪而未被判刑的人。会员们希望着能娶得
到富孀，而且在她们立下有利于她们心爱的丈夫之遗嘱后，将她们谋
杀掉，俱乐部委员会保有一切文件，而依赖勒索得到每位谋杀者的半
数收入。俱乐部的会长是一位曾有过最高未受制裁的谋杀之光荣记录
的人。最后俱乐部阔得能决定选举及控制政府。它制定一条法律，说
谋杀不再是犯法的，但是若称呼任何人为谋杀者，则是违法的，不管
证据是多么有利。这样使得俱乐部的会员得以高声宣布他们厌恶谋杀。
一切都进行得很如意，直到会长与副会长发生了争端。他们彼此谋杀
对方，而俱乐部的委员会彼此地分裂，在最后的争端中也被解决掉了。
我不能想象这国家在何处。告诉我这份消息的历史学朋友没有告
诉我日期，有个存心不良而且胸怀敌意的人鲁莽地断言日期是二十世
纪，但是，我很愉快地说，他被鼓着掌送进他所置身的牢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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