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理性与信仰

 

序言:

 

科学的实相是很理性?

存在『完全的理性』?

无论任何知识,都是以『非理性的前提』来建构。因此宗教与

科学的差别不是理性,宗教与理性也不是对立。

因为思考的前提是『非理性』,所以『方法学上的唯名论』是

一种思想沟通上最好的方法。

 

是「理性的伦理」还是「理性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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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现实中发现一个「现象」的时候,这个「现象」究竟应该被当成「

「人类不应该犯的错误」?还是应该当成「人性的本质缺失」?这种问题本身就

需要严格的思考。对于「现象」进行正确的判断,我们称之为「理性」;问题是

,我们使用的「判准」应该是什么呢?

如果那些「现象」是「人类不应该犯的错误」,那么,我们所看到的「现象

」就只是特殊的时空、历史背景下的一个失误,只要有足够的知识与智能,大力

宣传、论证那是错的,我们就不会再犯错。换句话说,这种思考方式意谓着,我

们要高举个人的思辩能力,对任何事物皆加以深刻的批判;这种把理性视为一种

判断对错的标准之思考方式,我称为「理性的伦理」,亦即理性是判断事件对错

的伦理标准。

但是,如果那些「现象」是「人性的本质缺失」,我们的哲学建构就得正视

这事实,也就是说,在考虑人类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如何要求人类进行理性的行

动才能避免这些本质上的缺失所带来错误?显然以这种思考方式来进行对事件的

判断,我们所需要的不是直接判断什么是理性,而是要考虑宣传理性、发展理性

对人类行为的改变上,是否适当的非理性反而比完全的理性更容易维护理性本身

不会自毁?这样的思考方式,我称为「理性的心理」。

我们常常看到许多人宣传这样的思考态度:『如果是崇尚理性的话,最好的

方法就是透过不断地思辩与讨论来取得彼此间的交集。』这句话不过是「理性的

伦理」之一个命题;但是,如果直接要求人类进行符合「理性」的伦理行为,是

否人类就能表现出最多理性的行为?这就是「理性的心理」所要讨论的问题。因

此,「理性的伦理」在纯粹思辨的范围内有其完整的逻辑系统,在自己的逻辑系

统下能够充分的自圆其说;然而,一但进入人类的心理实相,这种理性的伦理是

否适合,就很值得我们深思了。

以下我将论证,正因为理性应用在人类的心理实相上不能只考虑纯粹思辨的

范围,必需考虑人类的心理实相;所以,轻易把宗教的「信仰价值」与理性对立

,或者认为可以用理性批判信仰价值,这种思考方式不过是「理性伦理」的教条

主义。

 

什么是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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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理性的完整定义当然有很多种,其中以自由主义大师海耶克与

卡尔.巴柏提出的「批判式的理性主义」最有说服力,他们的重点是:

1. 人的思考必定有「前提」,不可能毫无根据就进行空想。

2. 人进行思想时的「前提」是不可论证的,至少他正在

使用那前提时他不能批判他所使用的前提。

3. 所以,主张「全面性的理性主义」,例如说:「我不支持

任何不能论证的观点」这样的态度,在逻辑上不能成立;

人类进行理性思考,永远得受到他正在使用的前提限制他

「理性的程度」。

4. 因此,「批判性的理性主义」主张,「理性」本身是

「可批判的」;因为,任何「理性的要求」必然伴随

一个「非理性的价值因素」做为这个理性思考的前提

;如果轻易相信理性,则会忽略「前提」是可批判的

事实,反而得不到真正的理性结果。

5. 所以,「批判性的理性主义」主张,进行理性论证时,得

同意无论是那一种论证都必然有前提的限制,如果要彻底

的理性,就得同时批判自己进行证证时的基本前提。

以上这样的一个理性态度,在纯粹思辨的层面上己经完美了,

几乎找不到漏洞;所以,用这态度当成「理性」的定义也未尝不可。

 

可是,人的世界并非单单藉由这种「理性」来建构。

 

卡尔.巴柏对理性的认识与执着无疑是顶尖的,所以他推想

「科学」的意义应该是:

1. 科学研究往往是从一组假设开始。

2. 假设必需可以进行「验证」,这是科学最标准的后续工作。

3. 因为从「批判性理性主义」的观点看来,最容易产生不

理性的根源就是忘了对「前提」进行批判,所以科学家

该力求其假设具有「可否证性」。一但科学家把自己的

假设弄成不可否认,就表示他排避前提可能犯错的事实

,这个科学家就不是进行理性的科学行为。

4. 从逻辑的观点看来,科学实验的结果若推翻假设,假设

就不成立;若支持假设,只能说:「找不到推翻假设的

证据」。为什么?因为科学得所谓客观的事实,这意味

它的结果必需能应用全部的所有事件,既然得符合「所

有的」,因此只要有一反例,逻辑上这假设立刻不成立

。因此,科学家不能「证明这个假设是对的」,只能

「证明这个假设没有被推翻」。依这样的思想,科学是

一种「证伪」的工作,科学的重点是要证明「前提」是

错的,因为否证掉前提才是真正理性的工作。

这些大约是卡尔.巴柏在其「科学发现之逻辑」一书中的观点

。这种思想最大的问题是,他建构了一套『什么是完整的理性』之

伦理规范,这点没有问题;然而,他却把这套规范认定成科学家

「产生前提」的知识过程也应该如此,这就犯了「知识论的谬误」

。因为「知识的产生」与「知识的批判」不同,诚然知识的批判

需要最符合理性的伦理教条进行规范,但是知识的产生却是一个

「有或无」的问题,也就是只要能产生知识,该知识又恰好符合

理性的验证,那么这套知识就不能说是不理性的。

 

科学家的心理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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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的看法是孔恩的「科学革命之结构」一书之观点,简而言之

孔恩也完全承认理性的定义与实践必需做到「批判性的理性主义」这

种标准。但是应用到科学研究时,孔恩重视身为一个科学家的「心理

实相」。什么是心理实相呢?身为一个人,要做出一个繁难的科学结

果,他必需有信心去相信他能找到结果,否则他不但在个人会信心

崩溃,而且在经济上会得不到他人的信任而我去研究经费。从博兰尼

的知识论看来,人类知识产生出的过程有其「未可明言的知」,但是

这种致知历程可以追溯到人类整个知识背景的「支持意识」;也就是

说,当这个人进行假设时,他其实己经从他的背景知识中意会到一个

答案,这个「假设」本身己经决定了「作答的方向」。所以一个科学

家必需根据他的知识背景,做出「最有可能得到结果的假设」,然后

,拼命去证明这「假设」是可靠的。

这样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很不理性』的,但是如果考虑到人类心

理的实相,我们看看这样理性不理性:

如果人一发现有反例就立刻否定他的前提,他应该确定他「发现

了反例」这件事是正确的?还是他所发现的反例是实验方式错误所造

成的?所以他应该相信他的实验方式?还是应该相信他的前提假设?

 

这也就是科学史上会有许多重大的结果是来自「顽固的盲信」。

例如,有的科学家对被别人否定的想法特别顽固的相信:受因斯坦自

承他的相对论深受马赫(Ernst Mach)的思想影响;博兰尼以诺贝尔

化学奖得主身份描述科学的发现时,认为科学家发现他找到的事实是

不符合正在被普遍接受的流行思潮时,他从来都不会很理性的否定掉

正在流行的前提假设,而是很不理性的、直接判定为「没有必要去注

意」的事件而忽视它(参考中文著作:「博兰尼讲演集」,彭淮栋译

,联经出版,p.79起「科学的实相」一文)。孔恩发展这讲法,认为

在「常规科学」时期,科学家们共同接受了一组理论的前提假设、思

考方式、验证方式,然后进行许多研究;凡是不合前提、批判前提的

研究结果,经常会被忽略;一直到累积了太多目前被共同接受的「典

范」所不能解释的事实之后,才爆发出一股「典范革命」的思潮,等

到革命完成后又再进入下一次「常规科学」的时期。

 

常规科学理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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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理性的「常规科学」时期,却是科学的结果实际对人类产生

的意义的重要阶段。用一种最功利的角度而看,科学落实在生活而产

生「科技」的成效,只能在「常规科学」时期得到发展。从人类心理

实相的角度看来,人类面对一大堆看似合理的假设,他如何能判定那

一个比较可靠?他只能根据他的知识背景,而这知识背景必然受限他

所处的社会文化。因此一套常规科学时期的「典范」恰好形成他行科

学研究所必需建立的信心,使他能安心的从事科学研究。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这表示科学家进行彼此的沟通 ──

包括对彼此学说的批评、对彼此实验方式的认可、对彼此资科搜集

方式的同意,都是在一个「共同服膺一套基本前提(也就是典范)的

立场下进行科学讨论」;这也就是说:我们要精确的沟通,事实上是

「诉诸权威」而非「诉诸理性」。更精密的讨论,大家可以参考

林毓生所着「思想与人物」的「论自由与权威的关系」与「再论自由

与权威的关系」这两篇文章。

如果相信以上博兰尼与孔恩的论证,那么,我们显然可以得到

这种想法:理性的要求是正确的,从理性本身推演我们可以得到许多

良善的伦理法则;而且,若人人皆可以完整的实行它,当然可以使

社会与个人皆达到完美。但是,如果人类的心理实相上,面对完全

理性的要求反而会我去对理性的信心,面对有限度的「非理性」

── 例如接受一套「典范」 ── 反而能使人类能真正实践出个人

才华而得到社会的意义。那么,我们就得正视「理性的有限」,而且

小心理性的要求可能带来的结果。

 

  

我们再想想:是「理性的伦理」还是「理性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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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同意我们应该要求人们要理性,而且对非理性进行批判。

但是,我们不能忘了思考:要人类进行理性思考,是否只要强调理性

的重要就可行?否则,我们不小心就会把婴儿与洗澡水一起倒掉。

因为人类本身能力有限,如果我们直接要求人类要理性,恐怕

人类学会了理性后,不能阻止理性的自毁 ── 也就是说,人类会

采取「全面性理性主义」的态度,只愿意接受「可以论证」的事实

。这样子的思考方式,只能走向虚无主义式的思考,认为一切皆没

有意义 ── 本来嘛!意义和价值这种东西怎么能论证呢?怎么能

理性呢?所以,我们得直接面对理性不能使人类完全良善的阶级利

益而论证因为,「为了自己的阶级利益」这个前提在理性论证的过

程是无法验证的。避免这种结果,我们必需强调社会阶级的『制衡

』── 也就是说,今天因为一党独大的社会情况使既得利益阶级

无法自己放遮自己的利益,那么我显然应该是个反对党的忠实支持

者。可是,今天如果反对党得势成为新的执政党,即使我完全看不

到旧反对党的缺点,甚至我还看到新执政党的伟大政绩;但是,我

永远要记住我所处的「阶级」,太容易造成我找不到新执政党的缺

点,因此,从制衡的角度,即使我觉得新执政党是圣人,旧执政党

的是小人,只要今天新执政党势力过大无人制衡,那我只好投反对

票,加大制衡的空间。

以上这样的例子,完全否定人类理性的自主能力,认为人类的

理性极为有限,所以要靠适当的制度 ── 主张完全的制衡就是一

种「制度」 ── 来规范人类的社会行动。

主张理性论证宗教的人常常会认为:「他必须把『批判』别人

的不理性信仰当做是件重要的事」;问题是,他能批判到自身的限

制吗?也就是说,他无法批判自己代表的阶级利益。这一点最明显

的就是对基督教的批判,往往都是能传统文化规范来要求基督教做

到,却忘了反省那些传统文化规范本身是否正确?一个最明显的例

子就是常常有人认为上帝消灭许多做恶民族是不正确肩理性的论证

过程必需立在共同承认的前提下。

 

 

在「理性的心理」之下,如何进行有效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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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自己与上帝对话、自己与自己对话时,我们完全不必

在乎我们使用的语言、我们使用的陈述会听不懂 ── 一则上帝

怎么可能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二则我们不可能自己听不懂自己

在说什么?(如果真的发生,那是属于心理辅导的问题了!:p )

。但是,当我们要对『其它人』沟通 ── 也就是说我们不再只

是跟『完全懂得自我语言』的人沟通,『其它人』可能对你所用

的语言文字有不同的诠释而误解。所以,如何构想一套『最有效

的方法』来进行『最有效的沟通』,这就是『方法学』。同理,

科学上的「方法学」就是「一套最有效的进行科学知识研究与评

价的方法」,音乐上的「方法学」就是「一套使作曲可以进行最

有效的产生悦耳音乐的方法」。而现在我们要学习的是「如何与

别人进行思想对话的方法」,这种方法当然也有对应的「方法学

」。而进行有效沟通的最好方法,我称为「方法学上的唯名论」。

 

「方法学上的唯名论」意思是,我完全不管「理性」的定义

是什么,我完全不管「理性」的本质是什么,我只管回答:「做

出什么就是符合理性的?」,例如,我们要认识自己的理性是有

限的,是有前提的,人永远不能彻底的理性。所以批判自己的前

提是真正的理性,认识自己的理性是忠实反映一套价值系统才是

真正的理性,而毫无根据的批判则是极不理性的。

「方法学」既然只是「为了进行有效的沟通」而来,所以,

「方法学上的唯名论」一样只是为了进行「有效的沟通」。我特

别强调这句话的意思是,「方法学上的唯名论」不是真理,它也

不能保证你可以从它身上获得真理。它只是一种思想上的工具,

这种工具保证我们能有效的沟通,但是有效的沟通却可能是无效

的真理,有效的沟通不见得保证有效的认识真理。所以我这里要

强调:「唯名论」不能讨论信仰价值,否则我们就犯了把方法当

成本质的谬误。

因此,宗教能不能讨论?如何避免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

别人的信仰上?这就要看看我们对「方法学上的唯名论」能有

多少掌握。

 

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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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待「理性」这一个观念时,可以把它当成非常超越现实的理想:例如

说,可以把他想成,虽然我现在不理性,可是我只要努力思考,我终究会完全理

性。另一种想法是,人性的心理实相就是绝对不可能完全的理性,所以宁可承认

这个事实,然后去构想在这种事实下,如何让人类的行为能达到最多良善。事实

上,如何让世界最多人能达到良善,这样的「理性」才有真正的价值,不是吗?

任何知识若不能符合人类的心理实相而只是揭示一个远大的乌托邦,这种知识终

将会无意义的。

这样子思考时,我们己经高举「达到普遍良善」当成「理性」的「信仰价值

」了,因为我们为了这个价值才愿意去进行理性的个人要求与社会要求。

我想这是我们这一专栏:『信仰、文化与思维』的重要意义。我们认为,任

何思维一定都要理性才是有意义的,但是,这个思维要『真正的理性』则一定得

认清自己思维的前提很可能只是反应他所处的社会文化。再者,如果要反抗社会

文化价值对个人价值的制约,那么就得企图寻找一个不变、不受制约的价值之绝

对标准,这时我们就是谈到绝对性的信仰了。

处在二十世纪末,我们常常看到许多高举『思维』完全忽视『文化』与『信

仰』的『理性万能主义』,或者高举『文化』完全忽视『思维』与『信仰』的『

激进社会主义』,或者高举『信仰』完全忽视『文化』与『思维』的『世纪末宗

教』。这些世纪末问题往往不是『思维』、『文化』或『信仰』的单纯问题,而

是没有真正认清三者之间复杂的辩证关系。人类如何安然的迈向二十一世纪?彻

底对当代思潮进行『信仰』、『文化』与『思维』的复杂分析,找出人类正确的

思想出路,应该是一个重要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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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中文著作或翻译本:

林毓生:思想与人物。

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卡尔.巴柏:开放社会与其敌人、科学发现之逻辑、历史主义的穷困。

孔恩:科学革命之结构。

博兰尼:「意义」、「博兰尼讲演录」。

海耶克:「到奴役之路」、「自由的宪章」。

孔恩、巴柏等:「批判与知识的成长」。

原文:

博兰尼:「Personal Knowledge:Towards a Post-Critical Philosophy」

(个人知识)。

海耶克:「Law, Legislatin and Libert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