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刚学术思想专栏 | ||||
| ||||
黑 格 尔 的 时 间 概 念 内容提要:本文在澄清对黑格尔时间概念的通俗理解基础上,从时间与绝对、时间与日常运动现象、时间与空间、物质、运动等等多方面的关系出发,对黑格尔的时间概念作了一个联系文本的分析,指出黑格尔的时间概念虽然力图摆脱日常观念和科学理解的抽象性和形式性,但实际上对时间作辨证理解的结果反倒是加强了这一点。 关键词:绝对,时间,圆圈,概念 1.“从绝对出发”是什么意思?黑格尔的时间概念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它的辨证法:空间与时间的辩证法,连续与间断的辩证法,瞬间与永恒的辩证法,变与不变、存在与非存在、运动与静止的辩证法……如此等等。对于这些辨证的思辩往往褒贬不一:“崇尚科学”的人们或者企图从中“汲取精华、指导科学”,或者斥之为诡辩玄学、伪科学;“注重生活”的人们则说它太烦琐、太理性。可是对于这些或褒或贬的意见,如果如实地从黑格尔哲学体系本身的立场出发来评判的话,可以说这一切理解的共同点,恰恰是黑格尔批评的那种平板、平面的理解力(知性,Verstand)。因为他们所理解的“辩证法”,无非是把时间、空间、物质、运动、生命等环节,都当作现成的东西平列起来,然后试图在它们之间建立某种关联。这样建立起来的关联当然无论如何不是“辨证的”。 那么黑格尔是如何辨证地思考时间的呢?我们知道黑格尔的辩证法除了是方法论,又是认识论和本体论。所以,黑格尔应该是从时间与绝对的关系,来思考时间的。或者说是从绝对出发,把时间当作全体进程中的一段时间(Moment, 瞬间,阶段,环节),然后扬弃它,在更高的逻辑层次回到绝对。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是凭一种先入的信仰吗?可是黑格尔宣布他的哲学是“科学体系”[1],不应该以任何超越理性的东西作为前提。 其次,“从绝对出发”是什么意思呢?在黑格尔的“科学体系”之内,真的有可能“从绝对出发”吗?“存在”是《逻辑学》的开端;“现在、这里(Jetzt, Hier)”是《精神现象学》的第一个意识现象;但是只有从对它们的具体分析中才能认识到它们的本质真理是作为绝对的一个环节而现象。反过来,如果“从绝对出发”,就是意味着在“存在”或“这里、现在”之前,就有一个隐秘的、叫做“绝对”的东西作为出发点。要是那样的话,那被黑格尔认作绝对、精神、“生命源泉”[2]的“概念”、“理性”岂不成了某种神秘本体的手中玩物,而且最终要被扬弃的环节?黑格尔对“苦恼的意识”、对雅各·波墨等宗教神秘主义的批评、乃至对康德的“物自体”学说和信仰主义的批评[3]表明:黑格尔是坚决反对这种立场的。在《逻辑学》中黑格尔写道: 假设在绝对、永恒或上帝(而且上帝或许有作为开端的最不容争辩的权利)等名词中,假设在这些名词的直观或思想中,所包含的东西比在纯存在[4]中的更多,那么,这个在前者中所包含的东西,便应该在思维的知中才出现,而不在表象的知中出现;……所以,假设应该用绝对或上帝等较丰富的表象形式来说出或包含什么超过存在的东西,那么,这种东西在开端里,也仅仅是空话,仅仅是存在;所以这种简单的、并无另外意义的东西,这个空,干脆就是哲学的开端。 ……这些关于开端所作的先行的论述,并不能有引申开端的意图,而倒是要除去一切先行的东西。[5] 不是从绝对出发,那么说黑格尔体系就是从纯粹意识的自明性出发的理性主义唯我论,甚或经验的心理主义,乃至纯粹搞逻辑范畴分析的认识论逻辑学罗?那怎么理解黑格尔经常强调的“内容逻辑”[6]呢?怎么理解黑格尔常说的这一类话呢: 真理就是它自己的完成过程,就是这样一个圆圈,预悬它的终点为目的并以它的终点为起点,而且只有当它实现了并达到了它的终点它才是现实的。[7] 终点不就是绝对吗?如果不是从绝对出发,一开始踏上的就不会是真理的过程。 不错。但问题在于怎么个出发,怎么个过程,怎么个圆圈。是一个无聊地单调循环的、平板封闭的、没有新东西加入、也不产生出新东西的抽象的圆圈,还是自身否定、无限开放的、真正谈得上有过程、有经验的、具体、现实的圆圈。 事实上,如果如实理解了黑格尔原意的话,刚才引到的两段看似互相反对的话,其实是一致的。首先,第一段引文括弧里的话就透露了这个意思:“而且上帝或许有作为开端的最不容争辩的权利。” 为了说明这一点,不妨就这两段文本作一个较详细的分析:前一段引文的起首一个词,“假设”(假如)[8],它虽然“假”、但居然有可能这样“设”(如果);则它可能的根据,其实正在于后一段引文的最后一个词,“现实”[9]──上帝在开端虽然未“现”(以上帝的表象显现),但它既然是绝对,则它从一起首就当有其“实”(化身为“存在”这样一种逻辑规定)。黑格尔的原话说得明白:“……应该在思维的知中才出现,而不在表象的知中出现”,“这种东西在开端里,也仅仅是空话,仅仅是存在”──不现成而在(Sein,是)。 而另一方面,后一段引文的最后一个词,“现实”,其“实”并非现成之物的“眼见为实”;而它终究得以实现的原由,正在于前一段引文的第一个词,“假设”──上帝在开端虽然徒有假名,但实际已经被“设”了。黑格尔的原话说得明白:“真理就是它自己的完成过程”“……预悬它的终点为目的并以它的终点为起点”。 如果觉得仅限在这两段导论性的文字[10]里,怎么分析也不过是臆测黑格尔原意的话,我们不妨往后读。在《逻辑学》下册的“本质论”里,当那进展到“反思(Reflexion)”阶段的直接性,开始反思那最初的直接性开端究竟如何才有可能作为开端的直接性的时候,我们读到这么些明白的句子: ……直接性绝对只是作为这种关系,或说作为从一个否定物的回归,即自身扬弃的直接性。…… ……从这种直接性发端,只有把它当作回归或反思本身,才得以可能。…… 由于反思是作为回归那样的直接性,它就是建立。…… ……直接性作为回归,只是它本身的否定物,只是这个并非直接性的东西;但反思却是否定物本身的扬弃,它是与自身的消融;所以它扬弃它的建立,而且由于它在其建立中是建立之扬弃,它便是先行建立。…… ……自身反思本质上就是某个东西的先行建立,反思从这个东西出来就是回归。[11] 至此,我们的分析已经清楚地表明,“从绝对出发”这样一种试图解释黑格尔哲学的通俗说法,它本来想要把握的黑格尔原意是:先行建立-自身返回的圆圈结构,或者简称为先行-返回结构。 2.“从时间与绝对的关系来考察时间”是什么意思?在上述分析得到的初步成果的基础上,让我们再继续追问:“从时间与绝对的关系来考察时间”是什么意思? 如果绝对是一个与时间现成并列的、可以与时间“发生关系”的东西,那么它又如何能够“外化”为时间、“扬弃”时间,从而让绝对达到它自己?这就象阿基里斯追不上乌龟──如果一开始就设定两个东西,分别叫做“时间”与“绝对”,然后“从时间与绝对的关系来考察时间”,那么不管“绝对”跑得多快,它也达不到、更谈不上超越那在逻辑上虽然属于较低级阶段的“时间”。 这个比喻要说的是:虽然一方面对黑格尔时间概念的考察不能脱离黑格尔绝对观念的运动,但另一方面又不能把这种“不脱离”作简单化的理解。因为在黑格尔看来,绝对之所以能够外化成一切、又扬弃一切,不在于他拥有无条件的、超越一切具体情境的抽象的权能,使得它在与它的任何一级下属的“关系”中,以一种毫不费力的直接否定的方式、象主人凌驾于奴隶之上的方式,取得支配性的地位,从而对它们生杀予夺;毋宁说绝对的权能正在于具体的环节自身对于自身有限权能的抽象性进行不断的否定、以达到越来越高的具体性的过程中。于是我们可以说:不但环节是被建立起来的,那作为全体的绝对也是被建立起来的。[12]这也就是说,绝对的建立过程是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从外在──即各各现成并列自在(an sich)──的“关系”的观点看,绝对是被一系列环节建立(毋宁说堆彻)起来的;而从内在关系、也即从事情本身──环节之为环节或全体之为全体本身、自己对自己、自我区分、自为(für sich)──的观点看,绝对是被它自己建立起来的: 活的实体,只有当它是建立自身的运动时,或者说,只当它是自身转化与其自己之间的中介时,他才真正是个现实的存在,或换个说法也一样,它这个存在才真正是主体。[13] 所以这个主体不是那个在六天之内就轻而易举地创造了天地万物、说要有什么就有了什么的上帝: 上帝的生活和上帝的知识很可以说是一种自己爱自己的游戏;但这个理念如果内中缺乏否定物的严肃、痛苦、容忍和劳作,它就沦为一种虔诚,甚至于沦为一种无谓的举动。[14] 于是这个与实体同一的真正主体,它的“真”恰恰不表现为与“奴隶”处于对立关系中的“主人”,因为主人“所完成的不是一个独立的意识,反倒是一个非独立的意识。”“独立的意识的真理乃是奴隶的意识。”[15] 毋须再作更多分析和引证,已经可以看出,那种自以为“从普遍联系的观点看问题”的“思辨的”“哲学的”观点,并不比前面提到的“科学”或“生活”的观点,更切近黑格尔哲学。这种观点强调“黑格尔的辩证法除了是方法论,又是认识论和本体论”,然而黑格尔说“哲学就是要向这个‘又’(auch, 还,也)字作斗争。”[16] 3.时间与日常运动现象:谁在运动?上一节的分析表明:黑格尔是在一种先行-返回结构中思索时间的。 在先行与返回之间加一个连字符,是为了表达如下两层看起来似乎相悖的意思:一层意思,先行与返回是同时进行的(这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悖论);另一层意思,先行与返回同时进行的过程,恰恰不是以它们二者的现成并列关系为前提的过程,反倒是“与‘又’字作斗争”的过程。 先行-返回结构的方式,是黑格尔常说的圆圈模式。打个比方来说明这一点:作为一个点的圆心之点、与那作为众多之点的圆周之点,是同时建立起来的──因为规定一个圆的因素,不但有圆心,而且有半径,而半径是由圆周之点与圆心之点共同决定的。但是无论如何,圆心终究是有逻辑上的优先地位的:这表现在一方面它是所有圆圈运动的变动之源,另一方面它本身是不动的。这后一点实际上是黑格尔先行-返回结构的本质方面。我们来看黑格尔本人的一段典型论述: 直线运动不是自在自为的运动,而是从属于一个他物的运动,在他物中运动就变为谓语、被扬弃的东西、环节。重新建立点的持久性,作为点的运动的对立物,就是重新建立不动的位置。但这种重建的位置不是直接的位置,而是由变化复归的位置,是运动的根据和结果;位置因为是维度,即与其他环节对立,所以是中心。这种线的复归是圆周,是自相联结为一体的现在、以前与以后,是这些维度的漠不相关,以至以前就是以后,同样,以后也就是以前。这才是在空间中设定的这些维度之必然失去作用。……使自身与中心相关联的运动本身是面,就是说,是作为综合整体的运动,在这个整体中包含着运动的各个环节、运动在中心的熄灭状态、运动本身以及与其熄灭活动的关系、圆的半径。[17] 关于这段引文里涉及的圆心的优先地位,及由此导致的“运动在中心的熄灭状态”,我们在后文还将回头来谈到。这里我们暂且只关注它的积极方面,那便是它表明了:黑格尔是反对把时间作空间化的维度解析的──无论是一维的无始无终、均匀流驶的数轴,还是三维的过去、现在、未来的“立体空间结构”,还是长、宽、高加上时间的四维时-空模型,都没有接触到时间的真理。因为在黑格尔看来,绝对不息的运动本身才是时间的真理。他说: 运动是真正的世界灵魂的概念。虽然人们已习惯于把运动看作谓语或状态,但运动其实是自我,是作为主体的主语,并且是消逝过程中的持久的东西。[18] 什么在运动?运动在运动。当黑格尔说“运动其实是自我,是作为主体的主语”的时候,他的意思是在紧接其后的那句话:“(运动)是消逝过程中的持久的东西”。所以,回答变成:运动过程中持久的东西在运动(消逝)。或者说运动过程中的空间、广延方面(因为据说广延是物质实体的第一属性[19])在运动的时间方面运动──于是就可以用四个参数决定的坐标,精确地描述运动实体在四维时-空中的位置了。这是较为“数学的”说法。换个较为“物理的”说法:物体在一段时间之内、位移了一段距离(路程)——于是就可以用距离除以时间,计算出速度。 这就是黑格尔的意思了吗?又不是了。因为这样的话,区别虽然建立起来了,然而“自身区别”中的“自身”呢? 运动之分割为空间和时间,或又分割为距离和速度,这是必然的。既然运动只是这些环节的关联,那么在这里运动、共相无疑地是在自身内分割成不同部分。但是现在这些部分:时间和空间或距离和速度在它们本身内并不能表示它们是从一个根源派生出来;它们彼此之间是漠不相关的;……运动并没有被表象为单纯的东西或纯粹本质,而是被表象为已经分割了的东西;时间和空间被当作运动的独立自存的部分,或者自身存在的本质,或者把距离和速度看成存在的方式或表象的方式,其一没有其他也仍然能够存在,因此运动就被看成仅仅是它们的外表的联系,而不是它们的本质。……[20] 所以在知性的力学里,运动规律中诸因素之间的差别“不是自己本身的差别”[21]。这是知性的有限性造成的:知性不自知它所发现的运动规律原本是“差别的概念”或“概念的差别”[22]。“但是这种差别最初还只是知性所作出的,还没有建立在事情本身之内”[23],所以知性的运动规律,它所区分出来的诸多概念──时间、空间、距离、速度等等——都还停留为不自知、不自觉的概念。它们之所以能够一方面互相区别、各自量化,另一方面又能够相乘相比、乃至乘方(如加速度的计算中就有时间的平方),是因为它们原本是一个东西,即黑格尔意义上的概念或精神的“自己分化其自身”[24]所“外化”(entfremden,或译“异化”)出来的环节。正是理性层面的深层根据,使得对于运动的知性形式的阐释和公式成为可能──或者用黑格尔自己的话说,使得“由时间进入空间和由空间进入时间的过渡”[25]、或“空间与时间的直接统一”[26],成为可能。 至此,我们是在作为日常感觉现象和力学范畴的“运动”这个层面的圆圈运动范围内探讨黑格尔的时间概念。(我们应该随时清醒地知道所讨论的东西处在黑格尔哲学体系的哪个环节。) 从日常感官经验(到处可见的运动现象)和流行的公众观念(如关于时间、空间、速度的计算公式、乃至报纸上介绍的“科普知识”)出发,我相信这是黑格尔哲学事实上的开端[27]。我们对这种运动现象和“规律”的分析,已经表明:在辨证理性的检讨之下,这种日常现象和科学知识必将表现出它自己的非直接性,即非开端性和不完善性、有限性、非终极[28]性;表现出自己是先行-返回结构的一个内容,或者说是一个作为返回之结果的先行之开端、或一个可以用作先行之开端的返回之结果;所以它必然从自身发出一个理性的要求:把自己建立为一个无限多级圆圈系统[29]中的一个圆圈,即,把自己从自身自在完满的假象中,也就是从未经反思的、日常不思的直接性中,“自身中介”出来,片面化为抽象的有限的规定──也就是说它自己必将为自己找一个在理性的反思看来真正直接性的开端[30],和一个理性的终极目的,以便于从“两头”以理性的方式规定它、理解它,从而把它自身理解为理性。于是,在黑格尔这个发自日常经验本身的要求,必将导致自在自为的精神、绝对、或概念的自我分化、自身建立而为全体的、具体的、无限的过程。 于是,一开始被直接感知和表象的运动,现在被理性地理解为一个间接的、被(自身)中介了的、以及总是正在被(自身)扬弃着的、消逝着的中间的东西;正是在这个对日常经验的理解中,时间这个不可被日常生活直接经验之物就被抽象出来,或者说,被理性地、精神地经验到。这同一件事情,在平面化的知解力看来,仅仅意味着运动的被分割为时间等参数、以便于分别对之进行计量;而在“无限的理性”看来,它意味着运动这个圆圈被整体地“降低”为时间这个圆圈。 4.时间与空间:“己外存在”还是“己内存在”?说“降低”为时间的圆圈,是因为它是抽象的结果。但这个抽象不是否定、扬弃、中介化,而毋宁说是它们的反面:直接化[31]。扬弃运动的结果是质量、重力、物质[32],这是往“上”去的方向;而“直接化”运动的结果,则是时间、空间,这是往“下”去的方向。所以我们看到在《自然哲学》里,黑格尔把时间放在运动的前面讲:第一章、空间和时间,第二章、物质和运动·有限力学。而第一章又分为:A、空间,B、时间,C、位置和运动。[33] 如果说“力学”这一篇的结构,纯粹按照文本论及的先后顺序来排列,就会呈现出“空间——时间——运动——物质”的结构模式的话,那么可以说,如果着眼于黑格尔思辩的内在逻辑来排列,便是“空间-时间——运动-物质”的结构模式。其中,短的连字符表示双向或圆圈的含义,而长的破折号则表示并列或单向进展的含义。 所以,与其说“扬弃(即具体化、间接化)运动得到物质,直接化运动得到时间、空间”,还不如说:反思“运动-物质”,得到“空间-时间”。后者更切中黑格尔的原意。这不是一种直线、单向的“进步”,而是作为一种回退的进步,是从一个圆圈回旋着上升到更高的一个圆圈。这个“回退”,在时间-空间的圆圈范围内就表现在:“从空间到时间的过渡(Übergehen)”,不是在肯定、积极、累加的意义上从空间向上(über)走(gehen)到时间这样一种直接的路程(Bewegung),而是一种带着回退、周折、“痛苦”特性的、空间自己否定自己,或者说时间否定空间,或者更准确地说,时间-空间自己否定自己的历程(Bewegung)。用黑格尔自己的思辩语言来说就是:空间自身内所蕴涵的“点”[34]这样一种“自身相关的否定性”[35],“自己为自己(für sich,自为地)建立起来,就是时间。”[36] 另外,在时间-空间的圆圈里面,那一而二、二而一的时间和空间,又不是完全平等的,而是有主动方面和被动方面、活动方面与存在方面、主体方面与实体方面的分别。那作为“返回到自身”——空间自身或时-空自身——的时间,是在时-空圆圈运动中使得这个运动回旋起来而成为圆圈的权能(Macht)和能源;或者说,是时-空的先行-返回结构的返回方面。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说“空间的真理是时间。”[37] 而所谓“返回到自身”,就是否定自己而成为自己的他物、又否定这个他物回到自身。这便是黑格尔所谓的“否定之否定”: 时间是否定的否定,或自我相关的否定。在空间中的否定是对他物的否定;所以在空间中否定的东西还没有得到它应当得到的东西。在空间中,面虽然是否定的否定[38],但就其真理而言,则不同于空间。[39] 至此,我们已经可以看清楚,在黑格尔的时间-空间的辨证运动里,黑格尔一直是在就着空间的各个规定性来试图显现时间的规定性:首先是点,它作为单纯自身相关(而非一分为二的自身差别、自身反映)的否定性,在显现出自己作为时间的较具体的本质之前,就已经以最抽象的形态潜伏在空间的最初规定里;然后是面,它作为对点的否定之否定,回到点之为点自身,方才越出空间的领地,“过渡”到时间。 这样一来,关于时间自身的规定性,就出现一个矛盾:一方面,从理性思辩——即对事情自身的自我建立的思索——角度来看,时间就是使得空间从点“发展”到线、又从线“发展”[40]到面的动力之源;而另一方面,从直观或知性——即对那些作为理性自我建立之现成结果进行表象和分析——的角度来看,反倒是那最能代表空间的线[41]才是维度的表征——数学和力学里都是用线来作为数轴、坐标轴:它是现实进展的标尺,而无论作为原初否定性的点也好,还是作为回到点之为点自身的、否定之否定的面也好,在直观和知性那里,反倒都是自身静止的。 于是我们看到黑格尔对于日常意识的、和经典力学的时空观,作了一个颇有戏剧性的颠倒:日常意识和经典力学认为空间犹如箱子,时间犹如河流;事物在空间里存在,就好象东西被装在箱子里,事物在时间里消逝,就好象泥沙、船舶随波逐流;如果东西被拿出去,箱子自己就空空地存在着,如果泥沙沉底、船只靠岸,河流依然兀自流淌: 绝对的、真实的及数学的时间,由其特性决定,自身均匀地流逝,与一切外在事物无关,又名延续。[42] 这种时空观的要点有两个:一、时间空间各自独立存在;二、时间自己动着,空间自己静着。黑格尔对这些观点都作了反驳: 假如人们说空间是某种独立的实体性的东西,那么它必然是象一个箱子,即使其中一无所有,它也仍然不失为某种独立的特殊东西。可是,……人们决不能指出任何空间是独立不依地存在的空间,……它当然是一种外在的规定性;但是,它却不仅是一种外在规定性,而是外在性自身。[43] 时间并不象一个容器,一切东西都被置于其中,象在流逝的江河中一样被席卷而去。[44]时间仅仅是这种毁灭活动的抽象。……“现在”有一个惊人的权利:它作为单个的现在,就什么都不是。……即使事物持久存在,时间也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不断流逝着——就是以这个方式,时间表现为独立的和不同于事物的。但如果我们说,即使在事物持久存在的时候,时间也毕竟是不断消逝的,那么,这也不过是说,尽管某些事物持久存在,但变化终归会表现于其他事物,……[45] 至于黑格尔自己的正面观点,则可以类似地归纳成下面两点: 一,时间、空间只是一种抽象,没有属于自身的现实的、独立的存在,而是一种“己外存在”(Außersichsein)[46];而同时,正因为时间与空间是抽象思维运动的结果,是运用辨证方法离析出来的范畴,所以他们二者之间也不是一个“也”字能够了得的并列关系。 二,时间自己静着;同时,时间“进入”空间中,使得空间表现为动的——虽然空间本身作为“潜在的概念”[47], 它的抽象性决定了它也是没有能力自己运动起来的。 于是,我们看到,黑格尔关于时间的内在/外在性,有两种看似矛盾的说法:一方面他说时间是“己外存在”的一种形式: “己外存在”直接分裂为两种形式:首先作为肯定的形式,它是空间;其次作为否定的形式,它是时间。[48] 另一方面,既然时间是“己外存在”的“否定形式”,那么它虽然由于自己的外在性而不能在自己里面(in sich)存在,以及不能为自己(für sich)分裂和发展自己,但它也毋宁说是“己外存在”的反面:己内存在;而同时,又由于这是一种抽象的、因而尚无自身差别的己内存在,所以它应该被叫做“纯粹的己内存在”: 时间同纯粹自我意识的我=我是同一个原则;但这个仍然完全外在的和抽象的原则或单纯的概念,却是被直观的、单纯的变易;这就是纯粹的己内存在,简直是一种从自身产生出来的活动。[49] 《精神现象学》中也有类似的说法:在“序言”里说到,在最后一章“绝对知识”中又回过头来讲到。在“序言”里是这么说的: ——至于说到时间,人们曾认为它和空间配成一对,是构成纯粹数学的另一题材的东西,其实它就是实际存在着的概念自身。[50] 在“绝对知识”中又说: ——时间是在那里存在着的并作为空间的直观而呈现在意识面前的概念自身;……时间是外在的、被直观的、没有被自我所把握的纯粹的自我,是仅仅被直观的概念;在概念把握住自身时,它就扬弃它的时间形式,就对直观作概念的理解,并且就是被概念所理解了的和进行着的概念式的理解的直观。[51] 所以如果一定要问时间是内在还是外在的话,那么可以说它是终极内在性(绝对精神)的最极端的外在化,或者说是最初的外在性(自然)中最初的内在性。因为内在性是运动的源泉,外在性是运动的化迹,所以“如果可以称时间为无所不能的,那么也可以称它为一无所能的。”[52] 这个无所不能而又一无所能的、最高贵而又最卑贱的时间,因为它出身的高贵,所以它虽然因为它卑贱的身分、而不得不被屈尊列入作为较低级阶段的“自然哲学”圆圈的最低一级圆圈“力学”里面,但它却又似乎有某种权能——到后面我们知道这权能只是假借的——免除那在这些低级圆圈里直来直去、横冲直闯的知性的粗暴践踏、量化、或叫空间化: 决没有任何研究时间的科学,对应于研究空间的科学,即几何学。时间的区别没有己外存在的漠不相干的性质,而这种性质是构成空间的直接规定性的;因此时间的区别不想空间那样,能够用图形加以表示。只有知性使时间的原则失效,把时间的否定性归结为单位,时间的原则才能这样加以表示。这种僵死的单位,思维的最高外在性,能用外在的组合加以表示,而这些组合,这些算术图形,又能按照知性的范畴,用相等与不相等、同一与差别加以表示。[53] 数学只考察包含在这些对象中的量的规定,……在这些对象中也并不考察时间本身,而是只考察单位的图形和组合。[54] 数量的原则,即无概念的差别的原则和同一性原则,即抽象的无生命的统一性原则,既然不能够掌握生命的和绝对区别的纯粹变动性,因而(时间)这种变动性、否定性就只得变成瘫痪了的静止的东西,即变成数学认识的第二种材料:这种数学认识是一种外在的行动,它把自身运动着的东西降低为材料,以便以之为自己的一种不相干的、外在的、无生命的内容。[55] 但是它毕竟被降低为材料,被数量化、图形化、僵化了。不过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与其说数学战胜了时间,还不如说时间战胜了数学——数学使时间“瘫痪”的结果是它本身的进展:从纯粹数学进展到所谓的“应用数学”,或者说从数学进展到力学、物理学。在前面引述到的那段有关点、面、圆、运动的话里,在“圆是重建的持久性概念,是在自身之内熄灭的运动”这句话之后,黑格尔紧接着说:“这是被设定的质量,即持久的东西,它通过自身而凝聚自身,并把运动展示为运动的可能性。”[56]于是紧接着的下一段说: 现在我们立刻得到了这样的观念:既然有运动,那就有某物在运动,而这持久性的某物就是物质。[57] 而由于“物质是最初的实在性,特定存在着的自为存在”[58]、是“最初的具体东西,即这些抽象环节的统一和否定”[59],所以可以说,数学对时间进行量化、平面化的企图,并没有达到目的——它本来就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走向了事情的反面:时间从此得以迈出抽象领域,进入实在领域,从而使得时-空圆圈的运动更加“立体化”起来,也就是说从时-空相互过渡(übergehen)的存在(Sein)论正题的圆圈,上升到物质-运动相互规定(bestimmen)的存在论反题、即定在(Dasein)的圆圈。[60] 5、物质-运动中的时间:“无所不能而又一无所能”但是上升到物质-运动的圆圈,并不意味着时间本身获得了某种“实在性”、“独立性”、“定在”或“实有”[61],恰恰相反,毋宁说这个“立体化”的上升运动,是对时间本来仅有的一点“存在”的否定:“时间迈入实在的领域”,时间就不再是仅仅作为时间的时间、而一定是某物的时间了——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时间被否定了,被扬弃了。那作为“最初实在性”的物质,在辨证理性的精神进程的全局观点看来,并不是与时间同时现成并列的、象平面地图一样的领域;并不是说在以前的时候,“时间”和“物质”这两个“主权国家”互不相干,而现在建立了外交联系。根据黑格尔的意思,毋宁说思想的地图上从来只有一个国家、一个领域、一个主权[62];“物质是最初的实在性”,就是说在这个唯一国度里的“时间”王朝被“扬弃”时,“物质”王朝才刚建立呢。 从这里、即运动-物质圆圈的层面,再回过头来看时间-空间的圆圈,我们就会更清楚地看到:为什么有着“高贵血统”和极广阔疆域的“时间王朝”,必然会被那较为狭隘的(Dasein之Da-表现出狭隘)“物质小国”所“推翻”。 在“物质”的世界,人们每天都观察到“物质”的成毁。为什么会这样?不假思索的日常意识可能回答说:因为它们的存在是在时间中,它们逃不过时间的利剑。仿佛时间是永远漠然转动的绞肉机,这个东西、那个东西只是偶尔被扔进来的牺牲品: 据说一切事物都在时间中产生和消逝;如果人们抽去一切事物,就是说,抽去充实空间和时间的内容,那么剩下的就是空洞的空间和时间,就是说,外在性的这些抽象被设定和被想象为似乎是独立存在的。但是,一切事物并不是在时间中产生和消逝的,反之,时间本身就是这种变易,即产生和消逝,就是现实存在着的抽象,就是产生一切并摧毁自己的产物的克洛诺斯。[63] 表面看起来,克洛诺斯的比喻跟绞肉机的比喻、或前文引到的容器、河流之类的比喻没有什么两样:它们似乎都是强调时间毁灭事物的权能。不错——但仅仅是从“时间无所不能”这一权且的说法来讲是不错的。细致辨析下,会发现克洛诺斯与河流、容器之类比喻的区别可以说是“咫尺天涯、毫厘千里”。 是“自己的产物”中的“自己”这个词透露了这个微妙的大区别:克洛诺斯与绞肉机或河流的区别,并不在于事物的消逝和被摧毁这样一个作为需要被解释的结果的现成现象,而在于:这个东西也好、结果也好、现象也好,是不是现成的?如果不是现成的,那么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时间来的:它们是时间之神克洛诺斯“自己的产物”。可见在黑格尔看来,时间与事物之间有某种源始的亲缘关系;而且我们的分析将表明:这种亲缘关系在黑格尔那里实际上是一种概念辩证法的形式关系。 让我们的分析从一个反诘的设问开始:如果说克洛诺斯所摧毁的一切事物都是他“自己的产物的话”,那么克洛诺斯就应该比绞肉机或河流有凌驾于事物之上的更大的权能罗?因为它不但能象绞肉机或河流一样杀之、夺之,而且这个被杀被夺的东西还是被它所生、所予,所谓“生杀予夺”,岂不至尊?怎么倒还说“从运动-物质圆圈的层面,再回过头来看时间-空间的圆圈,就会更清楚地看到 ‘时间王朝’必然会被‘物质小国’推翻”这样的话呢? 这疑问仍然生发于流俗河流[64]的河床(基础、前提):即,根本上还是把时间和事物看作两个现已完成的、相互外在的东西。事实上: 实在的东西虽然与时间有区别,但同样在本质上是与时间同一的。[65] 这话的意思是说:“实在的东西是有时间性的”这样一个日常现象,不是因为时间是事物的一个“属性”[66],也不是因为事物落在时间里面受时间的支配,而是二者之间有着更深刻更亲密的的根源联系。这个根源并不“神秘”,相反它是可以从对现实事物的理性分析中剥离显露出来的。在黑格尔的哲学-科学视野看来,那作为“最初实在性”的物质,它的实在性还不够实在:某物之为某物,只是因为它不是他物;它只是被他物规定、限制为在此(da)存在的存在: 实有(Dasein)是规定了的(bestimmtes)有(Sein);它的规定性是有的(seiende)规定性,即质。某物由于它的质而与他物对立,是可变的和有限的。[67] 实在的东西是有限制的(beschränkt),而且相对于这种否定的他物是在实在的东西之外的。因此,规定性在实在东西之中是外在的,所以是这种东西的存在中的矛盾。[68] 于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在紧接的下一句话里,黑格尔以他惯常的反思、返回方式说道: 其矛盾的这种外在性和非静止状态的抽象就是时间本身。[69] “抽象”这个词表明:时间与事物之间的亲缘关系不是一种原生的关系,而是一种派生的关系。因为“时间”和“事物”本身都还是“抽象的”、“外在的”、“不实在的”。而所谓“实在”和“具体”的东西则是必须立足于整个黑格尔的“科学体系”才能够“显现”出来的概念。在上面那句话的后面,黑格尔紧接着说: 有限的东西都是非永久性的和有时间性的,因为它不象概念那样,在其自身是完整的否定性,反之,它虽然包含着这种否定性作为它的普遍本质,但它不符合于这个本质,是片面的,因此,它自身与这种否定性的关系也就象它与统治它的力量的关系。而概念在其自由自为地存在着的自相同一性中,作为我=我,却自在自为地是绝对的否定性和自由,因此,时间不是支配概念的力量,概念也不存在于时间中,不是某种时间性的东西;相反地,概念是支配时间的力量,时间只不过是作为这种外在性的否定性。[70] 到这里,我们才得以彻头彻尾地看清楚,无论黑格尔说时间无所不能也好,一无所能也好;己外存在也好,己内存在也好,这一切说法的最终根据和目标、出发点和目的地是什么:那便是概念——不是仅仅作为“思维工具”或“结晶”、“网上纽结”[71]的、认识论意义上的概念,而是作为本体论(Ontologie, 存在论)、认识论和逻辑学三者统一的“真理的科学体系”意义上的概念。[72] 从这种自由自为的概念的高度看来,时间无非是在概念的无上权能所管辖下的、作为概念演进在自然领域中之最初阶段的“概念自身”、“纯粹自我”。既然如此,它在事物流变现象中所扮演的角色,就既不是作为附庸的属性,也不应该是外在地权凌于事物之上(更准确地说:权凌于事物之外)的容器、河流或绞肉机,而是——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权凌于事物之内的“变易本身”[73]。但“权凌于事物之内”这话本身就透露出时间本身的无权:“内”就已经否定了“凌”,因为“凌”就已经涵有“在……之上”、“在……之外”的意思。“权凌于事物之内”,就是说时间“对事物”施行摧毁的权能,其实并不是“对”事物施行的,因为它还没有身份资格(它只是“己外存在”,尚无自己)、没有足够的具体性(它只是一个抽象的东西),来“对”事物施行什么。毋宁说它是在事物之“中”体现了、暂时代理了某种绝对的、唯一的权能,这个权能便是“概念”。 权能(Macht)在黑格尔的用语里意味着自己对(或为)自己的否定-建立。“概念在其自由自为地存在着的自相同一性中,作为我=我,自在自为地是绝对的否定性和自由”,所以概念是那唯一思想王国中永远唯一的国王。 而时间,虽然它是最早得到国王授权的自然哲学范畴,以至于在后边所有大大小小的自然环节中(诸如物质、物体、化学、地质、生命等等),乃至在历史、精神发展的绝大多数环节中,都挥舞它可怕的权杖,将一切无情地摧毁;但实际上在自然、历史、精神进程中的无数环节中,时间是最没有权能的,因为物体也好、某个民族的精神也好、某种宗教形态也好,都或多或少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内容;于是就或大或小地具备了一点自己在自己内部否定自己、以及在这个否定之中或多或少地保持自己的、这样一种权能,也就是说多少具体了一点、比较符合自己的概念了。而时间,由于它的极度抽象性和空洞性,它连一点点容身之地(da)都不能够占有和在其中存在(Sein),更谈不上什么自我,以及自己对自己的否定和建立。它只能作为一种抽象的、而非具体的,整体的、而非自身分裂的建立,以及一种直接的、而非自身中介的,片面的、而非完整的否定性,来“产生一切并摧毁自己的产物”——这表明了克洛诺斯在黑格尔体系中的最大的无能:任何东西它都有义务去参与生产,而到头来连自己的一点点财产都保不住。 相反,另一个极端是最大的能耐:概念把什么都保持在自身内了,虽然它也从来不知疲倦地否定自己的产物。但由于概念的否定是具体的、完整的、自由的、绝对的否定,所以不妨说它所做的事情是刚好倒过来:“摧毁一切并产生自己的产物”。它的否定性可以说是肯定的否定,它的否定-建立是为了建立的否定-建立;而时间的否定则是作为否定的否定、为了否定的建立-否定。这也就是黑格尔说“时间本身就是变易”的含义之所在。 分析到这里,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说:虽然黑格尔以他的辨证法竭力避免对时间的日常理解和科学规定,但是他的这种努力不但没有摆脱时间规定的抽象性和形式性,反倒在一种极端的意义上加强了它。当时间都被理解为一种派生的东西和一个必将消逝的环节,绝对的生成和变化就成为一种从根本上说可以脱离时间的过程,这样的绝对只能是一种形而上学的虚构。 参
考
文
献
《自然哲学》,梁志学等译,商务印书馆,北京,1980年 《逻辑学》上下卷,杨一之译,商务印书馆,北京,1977年 《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北京,1980年 《精神现象学》上下卷,贺麟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 《哲学史讲演录》四卷,贺麟、王太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 Sämtliche
Werke, Bd. II.
Herausg. v. G. Lasson, Verlag von Felix Meiner, Leipzig,
1921. Sämtliche
Werke, Bd. III.
Herausg. v. G. Lasson, Verlag von Felix Meiner, Leipzig,
1923. Sämtliche
Werke, Bd. IV.
Herausg. v. G. Lasson, Verlag von Felix Meiner, Leipzig,
1923.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 & II, Werke 8
&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Suhrkamp Verlag,
Frankfurt am Main, 1986.
Jenaer Systementwürfe II, Logik, Metaphysik,
Naturphilosophie, Neu
herausg. v. Rolf-Peter Horstmann, Felix Meiner Verlag, Hamburg,
1982. Hegel Reconsidered, Edited by H. Tristram Engelhardt, Jr. and Terry Pinkard,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 1994. Stephen Houlgate: Freedom, Truth ans History, Routledge, London, 1991. Stephen Houlgate: Hegel, Nietzsche and the Criticism of Metaphys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
Martin Heidegger,
Gesamtausgabe, Bd. 32,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0.
[1] 参见《精神现象学》与大小《逻辑学》的导言。 [2] 黑格尔《小逻辑》第166节。中译本339页:“概念本身……是一切生命的源泉。”(商务印书馆,1980年,贺麟译。) [3] 参见《精神现象学》、《哲学史讲演录》。 [4] 有,Sein,或译为“存在”。后同。 [5] 黑格尔《逻辑学》上卷第64~65页。商务印书馆,1977年,杨一之译。着重号为原文所有。原译Sein为“有”,译wenn为“假如”。 [6] 作为最有代表性的论述,请参阅《逻辑学》上卷“导论”之“逻辑的一般概念”部分。 [7]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11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 [8] 德文原文是:Wenn also im Ausdrucke des Absoluten oder
Ewigen oder Gottes…, wenn in deren Anschauung oder Gedanken mehr
liegt als im reinen Sein, so soll das, was darin liegt, ins Wissen als
denkendes, nicht vorstellendes, erst hervortreten;
…(Hegels Sämtliche Werke, Bd. III. Herausg. v.
G. Lasson, 1923, S. 63.) 笔者的文本分析是按中文做的,但并非在德文上没有根据:wenn既有表示虚拟语气的“假”义,也有表示“一……就”、“当……时”的实际条件(设)义。hervortreten,her出,vor现(于眼)前。wirklich(见下一脚注),其动词形式wirken,既有“产生印象”、“看上去、好象、显得”的“现于眼前”义,又有“从事、工作、活动、造成实际影响”的“实在发生作用”之义。 [9] 德文原文是:Es ist das Werden seiner selbst, der Kreis, der sein Ende als
seinen Zweck voraussetzt und zum Anfange hat und nur durch die Ausführung
und sein Ende wirklich ist.( Hegel, Sämtliche Werke, Bd. II. Herausg.
v. G. Lasson, 1921, S. 13.) [10] 这两段文字分别出自《逻辑学》的导论和《精神现象学》的序言。 [11] 黑格尔《逻辑学》下卷第16~17页。商务印书馆,1977年,杨一之译。其中第二句对原译文稍有校改。德文参照Hegel, Sämtliche Werke, Bd. IV. Herausg. v. G. Lasson, 1923, S. 15. [12] 参阅Stephen Houlgate: Hegel, Nietzsche and the Criticism of
Metaphys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6.之第六章。 [13] 《精神现象学》上卷11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 [14] 同上。 [15] 同上129页。 [16] 类似的话在黑格尔著作中很常见。这一句出自《自然哲学》47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17] 《自然哲学》59~60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着重号为原文所有。 [18] 《自然哲学》5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19] 十七、十八世纪的流行观念;也是至今为止,经典物理学和形而上学在公众意识中仍然发挥支配作用造成的日常观念。 [20]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103~104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21]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104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 [22] 同上。 [23]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104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 [24]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166节。中译本《小逻辑》33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贺麟译。) [25] 黑格尔《自然哲学》60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26] 同上58页。 [27] 黑格尔本人曾屡次表达这类意思。兹举一例:《逻辑学》“第一章、有”之结尾一段中:“由于有与无(Sein und Nichts)现在只是环节,它们所保持的较细密的意义和表述,必定是从观察实有(Dasein)来的。”(中文版上卷第99页。商务印书馆,1977年,杨一之译。笔者所附德文参照Hegel, Sämtliche Werke, Bd. III. Herausg. v. G. Lasson, 1923, S. 95.
更有说服力的证据是,在《全书》形成之前的《耶拿体系草稿》的《自然哲学》草稿的“第一部分、太阳系”里面,黑格尔就是把“运动”放在“时间”的前面考察的,而且“空间”又在“时间”的后面。这与《全书》本的《自然哲学》中的“第一部分、力学”的结构是恰好相反的。前者参见Hegel, Jenaer Systementwürfe II, Logik,
Metaphysik, Naturphilosophie, Neu herausg. v. Rolf-Peter Horstmann,
Felix Meiner Verlag, Hamburg, 1982, S.191~243.
[28] 在黑格尔的用语里,终极的(letzte)、绝对的(absolut),恰恰意味着unendlich(无限的),而不是endlich(有限的)。 [29] 这类说法常见于黑格尔著作之中。兹举典型一例:黑格尔《小逻辑》第15节:“哲学的每一部分都是一个哲学全体,一个自身完满的圆圈。但哲学的理念在每一部分里只表达出一个特殊的规定性或因素。每个单一的圆圈,因它自身也是整体,就要打破它的特殊因素所给它的限制,从而建立一个较大的圆圈。因此全体便有如许多圆圈所构成的大圆圈。这里面每一圆圈都是一个必然的环节,这些特殊因素的体系构成了整个理念,理念也同样表现在每一个别环节之中。”(中文版第56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贺麟译。) [30] 黑格尔《自然哲学》60页:“人们常常从物质开始,然后把空间和时间视为物质的形式。此中的正确之处在于,物质是空间与时间中实在的东西。但在我们看来,空间与时间有抽象性,因而在这里必定向我们表现为最初的东西;而物质是它们的真理,这必定是我们后来看出的事实。”(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31] 或叫“无中介化”。来自海德格尔在解读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时,对Unmittelbare中的mittelbare这半边的强调所暗示出来的义蕴:Das Un-mittelbare ist schon das Un-mittelbare des Vermittelns. ( Martin Heidegger, Gesamtausgabe, Bd. 32, Vittorio Klostermann, 1980, S. 67. ) 英译作:The im-mediate is already the im-mediated of mediation. ( Heidegger, Hegel’s Phenomenology of Spirit, Translated by Parvis Emad and Kenneth Maly,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8, P.48. ) 这个-ed后缀,中文用“化”字表达出来。本来,按照通常的思维,“直接的”应该意味着“非……化的”,但是海德格尔精辟地看出,黑格尔的直接性概念并不是一个直接的直接性概念,而是一个已经被直接化了的直接性──但又不是间接性。 [32]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61, 262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56~64页。 [33]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3至271节。 [34] 更准确而不顺俗的说法是:作为空间性(räumlich)的点。见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4节。即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3: Der Punkt hat nur Sinn, insofern er räumlich ist. 但中文版《自然哲学》又把它翻译成:“点之所以具有意义,仅仅是由于它在空间中。”(第41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这样一来,紧接在后面的话,即“这样,它就既外在于自身,又外在于他物”,就几乎没法理解了。 [35] 黑格尔《自然哲学》44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36] 黑格尔《自然哲学》46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否定性这样被自为地设定起来,就是时间。”原文参照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8. “setzen”译“建立”比“设定”好。支持:《存在与时间》中引到黑格尔这句话时,陈译“建立”(中文版504页)。下文若再引用时,不再注。 [37] 黑格尔《自然哲学》47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原译文作“真理性”。原文Wahrheit参见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8. [38] 指256节所说的“点——线——面”的否定之否定过程。参见中文版《自然哲学》43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39] 黑格尔《自然哲学》47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40] 打引号是为了反复提醒读者记住黑格尔的“发展”概念不是通俗意义,它毋宁是一种回退。正如前文所引:“时间的真理在于:它的目的是在过去,而不是将来。” [41] 黑格尔《自然哲学》44页:“只有直线才是最初的空间的规定。”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42] 牛顿《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宇宙体系》,王克迪译,武汉出版社,1992年,第6页。 [43]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7~48页。 [44] 原译文:“时间并不象一个容器,它犹如流逝的江河,一切东西都被置于其中,席卷而去。”恐有误解,故稍作修正。原文是:Die Zeit ist nicht gleichsam ein Behälter,
worin alles wie in einen Strom gestellt ist, der fließt und von dem es
fortgerissen und hinuntergerissen wird. 参见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附释。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9页,德文版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50. [45]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附释。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9页。 [46] 见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3、254等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39~42页。德文版参见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1. [47]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5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2页。 [48]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3节附释,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39页。 [49]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7~48页。 [50]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30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51]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268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52] 黑格尔《自然哲学》4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53] 同上52页。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54] 同上54~55页。 [55]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30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56] 黑格尔《自然哲学》60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 [57] 同上。 [58] 同上。 [59] 黑格尔《自然哲学》39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60] 从存在到定在,参见黑格尔《哲学全书》第89~95节。即中文版《小逻辑》第200~211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贺麟译。或《逻辑学》上卷第97页“变的扬弃”,以及100~102页“实有”、“实有自身”。商务印书馆,1977年,杨一之译。 [61] “定在”或“实有”是对黑格尔的Dasein的不同译法。 [62]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274~275页:“在实际存在中,这样形成起来的精神王国,构成一个前后相继的序列,在这里一个精神为另一个精神所代替,并且每一个精神都从先行的精神那里接管[精神]世界的王国。这种代替和接管过程的目标是‘秘奥’(die Tiefe)的启示,而这种‘秘奥’就是绝对概念。”。商务印书馆,1996年,贺麟等译。 [63] 黑格尔《自然哲学》48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着重号系原文所有。原译注:“原文为Chronos。黑格尔这里所说的显然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时间之神,而不是农耕收获之神。由于名字同音,奥菲士教徒往往把两者混淆起来。” [64] 黑格尔认为“时间河流”是对时间的日常流俗理解。 [65] 黑格尔《自然哲学》48页。商务印书馆,1980年,梁志学等译。 [66] 为了反对“时间容纳事物”的互相独立说,当然可以在某种意义上说时间是事物的属性,但要看究竟在何中意义上。事实上,实体-属性的模式,和容器-内容的模式,从相互外在性这一视角看去,是相同的结构。 [67] 黑格尔《逻辑学》上卷第100页。商务印书馆,1977年,杨一之译。因译名多有不一,故附注关键词的原文,参照Hegel, Sämtliche Werke, Bd. III. Herausg. v. G. Lasson, 1923, S. 95. [68]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8页。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9. [69] 同上。 [70] 黑格尔《哲学全书》第258节。即中文版《自然哲学》第48页。“自由自为地存在着的自相同一性”:frei für sich existierenden Identität mit
sich. (Hegel, Enzyklopädie der philosophischen Wissenschaften II,
Werke 9, Herausg. v. E. Moldenhauer & K. M. Michel, 1986, S. 49.)
注意在这里frei, existieren这两个词被黑格尔用于“概念”头上;可比较海德格尔对这两词的用法,颇能以小见大,把握二者的根本区别。 [71] 列宁《哲学笔记》98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年。 [72] 参阅《精神现象学》之“序言:论科学认识”。 [73] 参见上文所引到的《全书》第258节的一些段落。 |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天快黑了吧......密涅瓦的猫头鹰啊,您还在等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