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友谊与团结

  作者:伽达默尔著 山林维杰译

  古代的哲学家几乎没有不在其理论、演说或著作中提到“友谊”这个概念。只有了解的人才会知道,大师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三本伦理学著作中赋予友谊概念以核心的地位;而康德这位思想上值得吾人敬重的哲人,在其人类学演讲录中,却只给友谊一页的篇幅。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出了值得我们深思的真理:“真正的朋友稀少如黑色的天鹅。”

  康德的话想要唤起人们关心友谊在我们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当今大众社会中缺乏天性上的团结。在此,回忆一下希腊人的智慧是很有帮助的。也许正是那富含深意的、处于友谊与团结之间的紧张状态(Spannung),才能够磨锐我们的思想、点明我们的任务。

  在我之前担任海德堡教授职位的卡尔?雅斯贝斯(KarlJaspers),早在1930年便将我们的时代称为匿名责任的时代(dasZeitalterderanony menVerantwortlichkeit)———一个高瞻远瞩的词,而且愈来愈真实地反映出时代的状况。例如现在的医院中,病人居然没有名字,而只有号码。由此我们得严肃对待这样一个问题:在工业革命及其影响下所形成的新的生活方式中,人类如何能够维护与发展其自身幸福?我倒不敢要宣扬什么伟大的真理,而只是想提出对于[历史或社会][1]状况转变的一些想法与有助于思考的某些说明。人们从“友谊与团结”这个题目立即可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某种充满张力的真理。

  友谊这个概念包含了为某人所喜爱(lieb)的所有东西。Philia这个希腊词,如同德文里的友谊一般,具有其丰富的不同应用。真正的朋友,就像康德所谓的黑色天鹅一样,是很稀有的。然而,在语言的丰富光谱中,朋友这个词[随着结合其它字根]被使用得愈频繁,便愈丧失此词的根本意义。用来说话的语言,是人类经验的真正沉淀物,也永远存在于人类的思考中。比起过去的世纪———例如18世纪———对于真实的、同时也表现于诗形式中[毫不犹豫的]友谊崇拜(Freundschaftskult)的维护,如今我们也许更努力去重视关于自身的语言使用,以及更重视以语言去思考。由此也就凸显了“团结的”(solidarisch)这个词:在友谊与团结两个概念之间存在着某种紧张状态。希腊生活中关于友谊的理想使我们认识到我们的人文传统其实完全为希腊的典范性人物所支配。谁不知道在阿齐力斯(Achilles)与帕脱克罗丝(Patroklos)之间的友谊统治着伊里亚斯(Ilias)呢?[2]大家也都知道关于宙斯的两个儿子———卡司脱(Castor)与普罗克斯(Pollux)的故事,他们使我们在夜晚的苍穹中忆起那不可拆散的友谊。

  回到我们必须提出的这个问题:什么是真实的友谊?在一个不断表现出共同努力与稳定秩序却又表现出各式各样的冲突与达成共同行动之和解的一个世界中,什么是朋友?我们生活在一个匿名责任的时代,这个时代依据于它自身的组织技术而衍生出某个[人与人之间]相互陌生性的世界。谁是与我们共同生活的邻居?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必须自问:团结警示了什么?而某种所谓的宣称的团结(eineerkl rteSolidarit t)又应该是什么?我们必须好好想一想?宣称的这个字眼所具有的某种特殊的双重意义。当然,首先应该说明(erkl rt)一下,什么样的义务清楚到不须再加以说明?康德关于黑天鹅的质疑说法事实上在当时并非凭空捏造。真正的朋友,以及使朋友之为朋友的朋友间的信实(Treue),在我们的社会结构中甚少受到考验。再者,也应当弄清楚:人们如何分享友谊与团结,同时捍卫友谊与团结之间的不可分离性。大家必须认识到。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团体化(Gruppierung)是如何导致团结,以及如何对他人负责。另一方面,人们只能经历友谊,却不能定义它。作为概念定义之发明者的希腊人,特别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在友谊这个概念上运用了区分的[分析的]力量(Unter scheidungskraft)和定义上的精确。这些在柏拉图的对话录律希思(Lysis)篇中都可以读到。这是一篇苏格拉底与两个男孩的对话,故事发生在一个所谓Gymnasium的体育馆,依照希腊的教育制度,馆中伴随这些少年的就是体操教师、朋友以及爱的追寻者。在那儿,苏格拉底这般地问他们两人什么是友谊:“你们是好朋友么?”接着问:“谁的年纪较长?”男孩回答:“年纪大小我们还有得吵呢!”———在那个幸福的年代还不存在[登记出生的]户政局呢!———苏格拉底又问:“那么谁出身于较好的家庭呢?”两人穿得都很光鲜。他接着又问:“你们之中,谁长得较为好看?”这下子两人笑得可有些狼狈了。

  对话的开头,我们便可以了解到,到底什么是友谊、为什么某两个人是好朋友以及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当然我们也可以明显地察觉到,对话中的这两个男孩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朋友。他们所认识到的乃是孩童的友谊(Kinderfreund schaft):竞相吹嘘与夸大。当他们从与苏格拉底的对话中感受到思考的乐趣时,这两个成长中的孩童已踏出了生活的第一步,不管他们是否真的了解什么是友谊。

  我们毋需讶异于苏格拉底的第一个问题:友谊是否基于条件相当。这个问题可以点醒他们,是否应在与自己条件相当的人中来择友。他们很快便明白这样择友的方式并不正确。相反来讲也许更为真实:择友经常都不是基于相等的条件,因为从他人身上可以发现到某些值得钦佩与让人爱慕的地方。根本上讲起来,孩子在善与恶、美和丑之间寻找他们的榜样时,经常举棋不定。榜样或许可以在朋友中发现,又或许榜样就表现为被人所喜爱而相互结交为朋友。

  然而真正的答案实际上尚未出现。这两个男孩终将意识到,他们的尝试并不成功。答案并非显而易见,反而如同存在于云里雾中。苏格拉底所提出的、不可翻译的希腊字眼Οikeion,意思是家庭的(H usliche)、故乡的(Heimatliche)。Οikos以往指的是古希腊经济的基本结构。经济就是家庭经济。即便是人们所提到的初期工业化。并不是直接就意味着经济( konomie)。经济这个如今为我们所熟稔的字眼,事实上意味着处于其中悠然自得的安宅(Zuhause)。在此所关系到的,并不是为某人喜爱的所有东西,也不是在他人的赞叹中某人了解到其自身的无可比拟、令人崇敬以及喜爱。这些都不是真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我们可以如同柏拉图所思考的一般———苏格拉底最终将注意力放到男孩中的较长者。但男孩们随后便被[保护他们的人]召唤去了。他们有其保护者(Paidotriben)。或许是为了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友谊,苏格拉底必须将注意力放在较长者身上。

  苏格拉底与阿基比亚得斯(Alkibiades)[3]所进行的对话也许是柏拉图写的。阿基比亚得斯这个名字是以其俊美与精神而为人所知,在雅典与斯巴达的争霸中,他是个极具争议而又命途多舛的角色。我们手头上的对话录出自于柏拉图之手。然而即使柏拉图未曾写就这个对话,苏格拉底也是这个对话之作者所赞叹的对象,此作者[的态度]比起[这个对话有多大的比例是由柏拉图所写的]纯粹性(Echtheit)问题更值得我们重视。

  在伯罗奔尼撒战役中扮演一定角色的阿基比亚得斯[4]在他与苏格拉底的对话中被描述成一个苏格拉底所遇上的年轻的、成长中的男子,充满着虚荣心,但之后又克服了虚荣。在两人的谈894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30卷话中,首先出现的声音来自一个年轻而又爱虚荣的现实主义者。这个年轻的阿基比亚得斯说:哎!你们老挂在嘴上的那些正义、胆量与勇气等等,都是闲扯,归根结底,都是追求权力而已。

  然后,苏格拉底开始了一长串教育性的言语。他自然也感受到这个俊美、能力强而又大有前途的年轻人所散发出的非凡魅力。但苏格拉底也预见到某种阿基比亚得斯陶醉在虚荣心与权力欲中的危机。因而开始了那样的对话,在对话中,苏格拉底逐渐地、有步奏地引导他的对话伙伴去看清楚:什么是友谊与真实的友谊。与此相反,这年轻男子所梦想的权利斗争、以及影响力和财富的竞争等事物,却绝对衡量不出真正的朋友以及真实的友谊。

  希腊哲人以其敏锐的洞察力指出了:实际上存在着友谊的不同面貌。就像我们已提到的孩童的友谊,充满着夸耀般的竞争,却又透露着温婉的腼腆。又好比初次的情爱的友谊(Liebesfre undschaft),总是让成长中的男子体会到生命。这种友谊存在于每一个社会,尽管它们并不是希腊人的社会。这种情爱的友谊后来便发展出独立成熟男子间的友谊,与此相似,最后就是[由男子间的友谊]发展出根本性的友谊———生命的友谊(Lebensfreundschaft)。

  因此,在友谊的所有思考中,首先人们彷佛可察觉到,友谊并非某个抽象的概念,而是给区分成不同的亚种。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似乎也是如此。依据他的区分,友谊可建立在欲望的、感官的愉悦(Gl櫣ck)与建立在舒畅(An genehmen)之上,人们并由此来择友。或者友谊可建立在利益(Vorteil)、好处(Gewinn)之上,也就是建立在我们称之为业务上的朋友(Gesch ftsfreunde)或党派同志(Parteifreunde)[的关系]之上;又或者友谊可建立在我们于其它场合也称之为朋友[的关系]之上。所有的这些可能性当然都是友谊的形态。

  然而事实上存在着真实的、完美的友谊。那是真正的友谊。这种友谊是什么呢?当友谊便是Οikeion时,意味着什么?言语所表达不出来的安宅就是这种Οikeion。当我们提到家园(Heim)与故乡(Heimat)时,我们藉由某种响亮与神秘的概念来倾听所有关于Οikeion的事物。但Οikeion到底是什么?

  也许我讲的这些都无关紧要。你们此刻所在的普福尔次海姆(Pforzheim),它的市容最美,市郊最为壮观。而我们都知道,故乡是某个无法清楚地追忆的地方;是某个无法解释的地方———为什么它总是萦绕着我们的灵魂,又将人们联系在一起。故乡与出身(Herkunft)就表现出某种联系(Bindung)与共同性,某种真实的休戚相关(Solidarit t),这些都毋需说明。人们就是这样,也不必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希腊人的思考充分展现在所有公众生活的形态之中———例如团体的束缚、争斗、内战、具敌意的竞争以及晚近的民主秩序成就———但这样的思考仍旧得面对这个问题:究竟什么是家庭的与故乡的、即什么是联系性的(Verbindende)?我们其实无法说明这样的联系性:在条件相当的人之间、或条件不相当的人之间的联系,或者在他们之间寻找榜样。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就是我们得好好琢磨的某个肇端于柏拉图、又由亚里士多德予以承续的伟大思想。

  这儿存在着某个或许会令人吃惊、而希腊人做起来则毫不犹豫的词:Philautia,意思是爱自己(Selbstliebe)。这便带出了重点:所有与他人的可能联系以及对自己的责任,在此自爱中,都得到了真正的基础与条件。

  关于团结,我必须再说几句话———在当时的希腊,还不存在团结这个词,人们对它自然也无须加以说明。那么Philautia意味着什么呢?当时就像现在一样,自爱(Eigenliebe)有着不好的名声———从希腊喜剧以及其它的文献可以证实这一点。当人们老想着自己而没有关心到别人,感觉上总有些奇怪,而且不道德。但柏拉图就是敢于说出这种不管是对自己、对我们或对全世界来讲都具有普遍性的话语:不,真正的自爱是另一种东西。这种自爱意味着,人们必须持续地与自己取得一致。作为他人的朋友,即使是情人、业务上的友人或是同事,人们都必须与自己取得一致,如果不能,那么处于与他人的共同生活中就会处处感到阻碍与陌生。

  有一种情形是肯定的:家园与家(Haus)是共同生活的地方。但这并不意味着[成员之间有着]共同的信念,因而也不意味着[成员之间]在倾向和兴趣上的一致。正因为不是这样,因而我们才会询问:为什么他对你显得如此可爱(lieb)?是因为他与自己有着诸多共同之处,因而才显得可爱?是因为他很像我?不,并不是为着两人间的一致。那一对暴君的希腊友人作为伟大的典范人物在雅典的公众生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像纪念碑、像典范、像榜样,有如我994第5期H.G.伽达默尔:友谊与团结们以德文所说的年轻人的友谊,这种友谊就好象心与灵魂[的紧密关系一样]。希腊人对此的说法是miapsych叆(一个灵魂)。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友谊吗?不,这还不是。[柏拉图所提出的]果决主题是:友谊首先就是人们与自己的一致。人们需要这样的前提,才能与他人联系在一起。这和一般所称呼的束缚(Verbindliches)相距甚远,因而我愿意与希腊思想一同迈向Philautia(自爱)。这种想法意味着离开自己而投向周遭世界,也意味着努力为自身的自由与生活方式而奋斗,有如希腊人在决定性的波斯战役中为我们[欧洲人]所做的一样。欧洲觉醒了———希腊生活所经历的真正团结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抵抗那不断进逼的东方。我们只要想一下第四世纪时父子告别的场景,这在考古博物馆中都可获得证实。

  我们必须弄清楚:当我们继续进行这类的想法时,应该朝哪个方向?我们得自问:什么是Oikos?什么是真正的安宅以及什么是真实的友谊?决不能因为对方的某些特征或某些方面为我们所喜爱,便因而认为对方是我们的朋友。当然我们也该持续思索在我们社会中的男女间的友谊,如同思索父子间的友谊。我们也应该把奠基于友谊的婚姻视为人类生活中的伟大考验之一,在这些考验中,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异己、他人、他人的不同特性———一方面产生相互的联系,另一方面则趋向于互异的观点。

  在关于阿基比亚得斯的对话录中,柏拉图使得对话的进行达不到苏格拉底所要的效果。他与阿基比亚得斯的谈话亦无助于阿基比亚得斯的日后生活。善于预感的苏格拉底在对话录的结尾暗示:这个年轻男子将会一直为权力与虚荣所摆布。苏格拉底曾尝试为他指出一条可走的路,然而正如每一个希腊读者所知道的,他后来并没有真的走上这条路。苏格拉底的有名故事———他说,我们必须学着认识自己。这句咒语般的名言“认识你自己!”反复地加深人们的印象。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得认识清楚,自己不过是个人,而不是天命的选民,也不是具备领袖魅力(Charis ma)的加冕者,彷佛在所有人类受限制之处都享有特权、胜利与成果。这些你都不是。

  亚里士多德对友谊也有所补充:我们在他人中认识自己,以及他人在我们中认识他自己。但[在他人中认识自己]并不是意指:他就是这样!而是:对他人存在的容忍,正如德罗伊森(Droysen)所说的:“因为我是这般地爱你,所以你才该是这样。”这是真正的友谊,亚里士多德称呼友谊为Aret叆。但什么是Arete?依据沃尔夫冈?沙德瓦尔特(WolfgangSchadewald)的提议,Arete意思是完善(Bestheit)的德性。什么是完善?也许某种程度上可以将它理解为最高级(Superlativ)。这意味着,人们无法再超越它。这种超越当然不是人类所能具备。而这种自我认识的真正涵意就在于:即使人们自认为是他人的真正朋友,也不可能认识到本身自爱的偏颇。然而,能够作为真正朋友的能力如果也取决于正确的自我一致,则什么是朋友的能力?

  Οikeion奠基于何者?Οikeion总是表现在友谊的不同形态之中:孩童的友谊、少年人情爱的友谊、职业上的友谊,以此类推,最终便是建立起家庭共同体,在这个过程中总是得有所放弃和获得。其中存在着喜爱的普遍概念吗?当然没有。希腊人在此具有某种相当决定性的看法。这便是模拟(Analogie)的思想,即模拟的共同性。它首先出现在[柏拉图的]学院之中,之后亚里士多德予以发挥,并在基督教的教义学中扬名———因为模拟思想让受造物与造物主的关系变得合理。模拟把不可比较的东西变得可比较,这就是模拟,它告诉我们:男童的友谊并不只是相互之间努力去证明些什么的竞争。这种友谊早已具备了某种存在于所有竞争游戏中的共同关系(Miteinander)与相互关系(F櫣reinander)。因而这种竞争是友谊,当整个生命中的共同关系由此而开始形成之时,那么这种竞争就是真正的友谊。当然,在孩童的友谊中还没有共同关系,尽管共同性一直都存在,但从中我们看到的是迅速的争执以及迅速的和解。

  还有就是少年人的友谊,这种友谊之后便是生命的友谊。生命的友谊永远不可能达到根本、真实、终极、完美、善等等[的理想境界]。这种情形也存在于其它领域。亚里士多德的例子———健康,也是如此。好比说:这种食物不卫生;或者像是,这种脸色不健康;又如,此人整体看起来根本就不健康。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们只知它们和健康有关而已。到底我们所谓的健康是基于什么标准来予以评判,没有人回答得出来。标准价值乃是工业的传统辅助工具,而健康却与所有的观察无关。其它领域的情形也是如此。

  希腊人已卓越地认识到,人们不能将存在这个形上学的基本概念理解为最高的、在它之下能再予以细分的种(Gattung)。存在就是那种闪耀005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30卷动人、却又在遥远、持久与永恒中散发出迷蒙之光的东西。

  毫无疑问的,真正的友谊并不表现为:我们以自身的方式和内在的标准去想象某人是我们几乎不可能与之评比的偶像。再说说我们自身的窘境吧。在这个已经匿名化的社会中,上述的情形意味着什么?一个理性化的、为支配全球经济之统计学可怕力量所深植的大众社会,又必然是如何,难道不是这样,我们被隐瞒了太多的事情,以致于我们不能认识自己。

  人们宣称在某些方面是团结的,或者觉得自己是团结的;回想起某些在我生命经验中闪闪动人的事情,相信在座中的长者也有相似的经历。我的意思是,大战时的炸弹如何唤起了团结。那时在都市生活关系中显得陌生的邻人,忽然就懂得与[他人真实交往的]生活了。危机,特别是关连到所有人的危机,使得团结的感受与团结的行为成为可能。但这些情况并不是团结这个词所给予我们的根本意思。当我们谈到团结(soli darisch)时,它到底意味着什么?solidarisch这个词的拉丁文原意是Solidum(坚实,固定),Solidum在另一个词———Sold(报酬,钱)[5]也扮演着某种角色。Solidum的意思是:Sold不能作为伪币,它必须是真正的钱。作为一个词来讲,Sold在意思上必须同时兼顾真实与可靠。正因为如此,利益与生活状况的差异便会使某人尝试走自己的路,并将他人的福祉甩到背后。团结这个词因此具有双重意义:人们在自愿或压力的情况下,都会宣称是为了团结而放弃自身的利益与喜好。在某些政策的方向上、在某些时刻以及为了某些目的,人们会为了团结而放弃一些东西。人们很快便看出了,在我们的社会中这两种团结的意义部分表现出优点,部分则表现出缺失。关于这种双义性,我可不是随意说说而已。我们的代议式民主政治如今着实令人担忧,因为民主中的选举缺乏团结。然而我们必须承认,在这样的政治体制下虽然应该意识到团结,但提倡团结也真的是苛求。想一想政党纪律吧,在某些政治场合实在很难去遵守纪律,例如和自己所属政党中的多数人有不同意见的场合。但这正是民主的原则:虽然个人有不同的立场,但是仍然存在着某种共同的行为。再想一想理智的遵守规则:例如在交通状况中,不遵守规则很快就会为众人所察觉。我只是想要特别强调一下,我们共同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哪里?人们应该意识到真正的团结,然后团结才有可能。

  举个司法权(Gerichtsbarkeit)的例子。司法权常为人所诟病,虽然它的执行也不一定就公正,但整体说起来仍然具有约束的效用。多年前意大利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值得一提的是:团结依赖于对团结有所信仰以及拥护的个人。在政治团体中与他人的隔离就是使自己处于孤立。为了深入了解团结的字义,我们得再思考一下军事范围中士兵的信实问题:战争中,士兵的信实要求生死与共的团结。然而即使在这个军事范围中的士兵身上中,Sold概念的原义也遗失了。无疑的,对于人类共同生活而言,某些东西———例如同志情谊———是不可或缺的。我们并非由进化而来,好象在某些关键时刻都具有清晰的本能,我们不像鸟,在哺育期毫不疲倦地为了喂食雏鸟而绕巢飞行。我们人类远比[鸟类]更需要抉择,也因而更容易暴露在错误抉择的风险之中。我曾希望藉助于语言的智能来理解团结这个词,也曾以Philia这个希腊概念来翻译Solidarit t,我曾认为,Solidarit t这个词拥有其长远的、与大众社会结合在一起的前阶段史(Vorgeschichte)。事实上,这个相当新的词出现的时间尚未满百年。正因如此,对于这个词便有了众多不同的说法。因为团结意味着在一定范围之友谊圈中的顺从,人们便需要某种强大的善意去展示人们的团结。

  因而我们便有了这两项任务:与自身的一致,以及与他人的一致。没有任何一种自然的力量能够完成我们的任务。人们需要的是自我认识,以及对于典范人物的感恩学习。

  注释:[1] 这类引号中的文字均为译者所加,下文同(译文中所有的注释均为中译注,原文并无任何

  注释)。[2] 伊里亚斯亦为荷马的最有名作品之一,另一作品为奥德赛。

  [3] 他是雅典的将军,生于450B.C.,卒于404B.C.,作为苏格拉底的学生,他也是雅典之民主党派的领袖之一。他曾领导其家乡雅典对抗西西里岛(415B.C.)。

  [4] 在第二次伯罗奔尼撒战役(416-413B.C.),阿基比亚得斯领导雅典对抗斯巴达。

  [5] Sold作为报酬也与Soldat(士兵,战士)有关。发饷的人不能把伪造的钱给与士兵当作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