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十字架

海宁杭辛斋·学易笔谈初集·卷四


  泰西之十字架,相传以为耶苏代众人受刑钉死于十字架上,故尊奉之以为耶苏流血之纪念。此宗教家附会之说,不足信也。其实十字架者,乃数学之交线也。数不交不生,如两线平行各不相交,虽引之至于极长纵环绕地球一周,仍为两平行线而已,不生数也。惟两线相交成十字,动则为圆、静则为矩而三角、勾股、八线皆由此生焉。此乃《几何原本》之原本,实数学之初祖,与我国相传之两仪图,今通俗皆称为太极图,其实此图分阴分阳,有黑有白,不可谓之太极,当名为两仪图较为惬当。北方亦有称之为阴阳鱼儿者,鱼字亦仪字之传讹也。天然之配偶也。


  两仪为理学之祖,由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变化无穷,莫不肇端于此一阴一阳。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也者形而上者也。交线成勾股、成三角、八线,推衍无尽莫不导源于此一纵一横。一纵一横数也,数也者成器之所先也,形而下者也。故道运于虚而数征诸实。我国数千年来,专尚儒家以空言谈经鄙术数为小道,崇虚黜实,末流之弊举国皆无用之学。所谓形而上者,几堕于地矣。


  泰西之学则不尚空谈,立一说必征诸实验,制一器必极其效用,不以理想为止境,不以无成为中辍,千回百折精益求精,于是科学功能几侔造化,器物利用无阻高深,形学发达于斯为盛。然极其弊则谓世界将可以力争,强权几足以胜天演,物欲无限而生人者适以杀人,杀人者即以自杀,物质之文明浸成儳焉,不可终日之势。


  此倚重于数之一偏,与倚重于理之一偏各趋极端,其末流之失,亦正相等也。夫理与数本不可以须臾离,故圣人倚数必参天而两地,故形而上之道与形而下器,虽相生相成,无偏重亦无偏废。舍道而言器,则器为虚器;离器而言道,则道尽空谈。


  三代传统,一揆诸道,故曰“道统”。不但礼乐政刑悉本度数,度生于律,律本黄钟,子丑一二。即德行言语,言语即文章也。亦无不各有其典则,《孝经》:“先王之法言法行。”法者,即合于度数者也。故节以制度以议德行。而《大学》治国、平天下之道,必本于“絜矩”也。道不可见,故圣人示之以象;象无可稽,故圣人又准之以数。数与象合,而道无不可见。制器尚象而器以立,载道以器而道不虚。理、象、数一贯之道,皆出诸《易》。自王弼以玄理说《易》,后世畏象数之繁,因靡然从之创“扫象”之说,弼以玄理说《易》,运实于虚归有于无,刍狗天地糟粕仁义,更何有于象!后儒,既主其说乃辟其玄谈,是买椟而还珠,亦非弼之所及料也。自是象数与《易》又离为二。周子传太极图,实即两仪,以为继述道统之图。道果在,是矣;而器已无存。礼乐政刑皆器也。则道亦不亡而亡矣。谚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其是之谓欤。是故,三代而后,《易》学晦盲,数学流于西方,西人于借根方名之曰“东来法”。理学显于宋。即此一纵一横之十字架、分阴分阳之两仪图,足以为东、西近世学术源流之代表矣。


  近西人极物质文明之益,既倦而知返更探其原于哲学。我受理学空疏之害,尤备尝苦痛力求自拔于沉沦。是东、西人心,已同有觉悟之机,所谓“通其变,使民不倦”,《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其在斯乎。故合中西之学,融会而贯通之,以此所有余助彼所不足,截此之所长补彼之所短,一转移间,而各剂其平各得其当,非《易》道又乌能贯而通之?


  夫十字架与两仪图,各产生于数千年前,一东一西,不相谋面。自西教东渐,于是天然配偶之两代表乃日相接近;又迭经几许之岁月,始得消除种种之障害隔阂而日即亲洽;今殆去自由结婚之期,会不远矣。结婚以后,必能产生新文明之种子为我全世界放一异采,吾将掺券期之,拭目俟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