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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访华讲演录之四:全球化压力下的欧洲民族国家
哈贝马斯|张慎译
来源:本站采编首发
(转自《中国学术城》)
一本名为《全球化动力——地域性生活世界》的书在其导言中的说道:“今天,包罗一切的问题是:在民族国家的彼岸、在超国家和全球化层面上,是否能重新控制世界范围内的资本主义在环境方面以及社会方面和文化方面的爆炸性力量。”关于市场的发现功能和调节节能是无人否认的。但是市场仅仅只对这样一些信息作出反应,即由价格的语言进行编码的信息。面对那些它在其它领域所生产的外在效果,它充耳不闻。
这种社会福利性的国家,不论在欧洲还是在其它的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社会里,在上个世纪的第三个25年里确实弥补了一个高生产率的经济系统在社会方面所带来的不受欢迎的后果。资本主义第一次没有阻碍让所有公民一律平等的共和国所作出的保证得到履行,并使之现实化。民主的法制国家还确保了在下述意义上的一律平等,即所有的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利用、使用自己的权利。J.
罗尔斯作为当今最有影响的政治自由主义的理论家,在这个意义上提到了平等分配权利这种“公平价值”。
今天,我们知道,这个理念迄今为止只在民族国家的范围内得到了实现。但是如果一个民族国家在一个发生了变化的世界经济和世界社会的具体情境中,遭遇到自己创造能力的界限时,这种组织形式就会在两方面变得很不牢靠:一是对在全球范围内得到释放的资本主义从政治上进行控制,二是只推行了一半的表面民主的这个单一范例。我要提的问题是:现代社会所产生的民主影响和作用的形式能自身超越本国家的边界而继续扩展吗?
我想在3方面讨论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必须搞清楚,民族国家和民主有什么样的紧密联系,这种独特方式的相互共生今天又是通过什么而处于压力之下。其次,通过对上述问题的诊断我将简短地阐述对后国家诸种状况所提出的挑战所作出的政治方面的4种回答。它们同样也规定了一种座标系统,今天关于“第三条道路”的讨论就在这种座标系统中进行。最后,这场大辩论为对欧盟的未来采取一种进攻性的立场而提供了发展方向。如果我们国家内享有特权的公民们同时也顾意考虑到其它国家和其它洲的观点与视野的话,他们就必须在世界公民的目的中来推动欧盟的联盟性深化,为一种全世界的内部政治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
1.对民族国家和民主的挑战
(1)今天在“全球化”这一主题词下引起人们注意的发展趋向已经改变了一种历史的状况,这种历史状况的特征就是国家、社会与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在同一个国家的边界内共同发展和扩张。国家间的经济体系在市场全球化的过程中演化成为一种超越国家的经济,在过去的这种国家间的经济体系中是由各个国家来确定内部经济与对外贸易关系的界限。这里最重要的是世界范围内资本的运动加快,还有就是对一个国家的地位的绝对评价是由全球相联的金融市场所进行的。这一事实就解释了,为什么国家的主管者们今天不再能构织那些中心节点,这些节点已经赋予由交换关系所组成的全球网络一种国家间或国际间关系的结构。今天与其说是国民经济陷于国家的界限内,不如说是国家陷于市场之内。
在“全球化”主题词下所描述的发展趋向不仅在国家内部对人民间的相比较而言较为和谐的共同存在产生威胁,也就是由移民和文化分割所造成的国家公民的一体化的前政治基础。更重要的是下述状况,即一个不断深深陷入由世界经济和世界社会组成的相互依存关系中的国家会在主权、行为能力和民主实质方面遭到损害。
在此我只谈谈国家丧失其权力的3个方面:a、丧失国家进行控制的能力,b、在作出决断的过程所出现的不断增长的合法性论证的亏空,c、在提供合法性和有效的控制和组织工作方面表现出的愈加增长的无能为力。
a、主权的丧失表明,一个单一的国家不再能借助自己的力量充分保护它的公民,以抵抗由其它的主管者们所作出的决断所产生的外在效果,或者抵抗这样一些过程所产生的连环效应,这些过程的起点位于它的边界外。这一方面是指“自发性地超越边界”的事件,如环境污染、有组织的犯罪、现代技术造成的安全危险、武器交易、流行性传染病,等等,另一方面是指由其它国家的政治所造成的已算计好
的、但却额外又增加的一些后果,被涉及的人没有参与这些后果的产生。例如您可以想想由原子反应堆所产生的危险,它被建造在本国边界以外的地方,达不到本国政府制订的安全标准。
如果参与民主决策圈子的人与受这一决策所影响的人不完全一致的话,那么在涉及到对合法性的民主需求方面就会出现亏空。一个民族国家从机构上被一个由超国家的协订和政体组成的网络系统所包围,这虽然能在某几个政治领域为在本国范围内遭到损害的一些权限创造一些补偿或等效的东西,但是,在国家间通过谈论所确定的东西越多和越重要,一种民主的意见形成和意愿形成就会失去越多的政治决策,这种民主的意见和意愿形成只能由本国的状况所确定。在欧盟内由布鲁塞尔的专家们所进行的官僚主义决策过程就为这种民主的亏空提供了一个例证,这种民主亏空是由于国内的决策政体转移到一些由国家间、并由政府的代表所组成的委员会所造成的。
讨论的重点是对干预政策的容量进行限制,民族国家为了一种合法和有效的社会政治而曾利用这种干预政策。一方面是民族国家们主管者们在地域上受到限制的行动空间相互分离开来,另一方面是在全球不受任何限制的市场和加快的资本运动,与之相关的是“民族国家经济的功能方面的完整性”在消失。资本在寻找投资可能性和投机性利润时免除了必须留在本国的义务,它到处漫游。只要一个政府由于过份关注到需求空间、社会标准或就业保障而严重加重本国经济地位的负担时,资本可以通过它的退场选择权进行威胁。
这样,一个国内政府就会失去如下能力,即不能充分利用本国经济的税收资源,不能刺激经济增长,从而不能确保它自身合法性的根本基础。一个国家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对流动私有财产所增收的税和刺激经济增长的各种措施在本国范围内尽可能地越少,它们对已耗尽的社会财政预算就越加必要。
Ⅱ、讨论的谈标系
面对这一挑战,有两种大概的和两种不同的回答。一种是赞成,另一种是反对全球化和解除地域化。在这两种地位间的极端化导致对“第三条道路”的追求,这种追求也分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个是防守性的,另一个是进攻性的。
赞成全球化的立场以一种新自由主义的保守观点为依据,这种新自由主义的保守现在最近几十年里导致了向以供给为导向的经济政策的转变。它们赞成国家无条件地听命于一个借助市场形成的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一体化,它们建议一个中间商式的国家,这个国家告别了对劳动力的Entkommdifizieng的计划,告别了由国家对生活世界的资源进行保护。在一个超越国家的经济体系中得到协调的国家根本上只限于对基础设施作出符合生意需要的准备,这些基础设施从赢利角度把自己这块地方变得有吸引力,并赞助各种企业商业性的活动。在此我不能详细论述新自由主义的假设模式和就社会公正性与市场效益之间展开的值得一提的争论。但是对这种理论的前提产生两点怀疑。
我们假设,一种完全自由化的世界经济连同其不受限制的一切生产要素的活动性(包括劳动力),将在某一时间与可以预见到的当地经济地位与全球发展相平衡,与一种对称的劳动分工的目标状态达到协调一致。既使在这一前提下,在一段过渡时间内,不论是在国内还是世界范围内,为达到此目的都不仅要承受社会不公正性的急剧增加,以及社会的破裂,还要承受道德标准的败落和文化基础结构的败落。从时间性的角度来看就提出了下列问题:缓慢走过“泪水之谷”到底要持续多长时间?它需要多少牺牲品?为达此目的会有多少边缘化的命运停留在这条道路的路边并得不到注意?有多少不能再被创造的文明成就会因此而陷于“创造性的摧毁”?
在考虑到民主的未来的视线里又提出了一个同样令人不安的问题。因为民主的程序和活动会在这种程度上丧失殆尽,就像民族国家丧失了自己的功能和行动空间,但在超国家的层面上却没有产生任何与之相应的东西。W.史垂克称之为“选票的降低了的购买力”。正是这种民主的程序和活动使美国公民们可能对他们的社会生活条件施加政治影响。
另一方面,作为对民族国家和民主崩溃的反应,又由这样一些人组成了一种联盟,这些人反对因结构变化而出现的失败者在社会地位方面的下降,反对一个民主国家及其公民丧失其权力。但是想关上这个闸门的强烈愿望会导致这种“本领域政党”最终与民主的平均和普遍性基础为敌。这种保护性情感会推动以伦理为中心的防御以拒绝多样化,对外国人显示敌意的防御以拒绝他者和他物,还有反对现代化的复杂的生活关系。这种情感把目标对准一切超越边界的东西,反对武器交易和毒品交易或者黑手党成员,因为他们危害内部的安全;反对信息过剩和美国电影,因为它们危害本土文化;或者反对外来资金、劳工移民和流亡者,他们会危害自己的生活标准。
如果我们考察一下这种防御行动的理性内核,就很容易看到,为什么一个民族国家不能通过一种中缩政策而重新赢得他自己过去的强势。
在全球化和本领域化“派别”之间出现的这种赞成和反对的僵持局面,导致人们去寻找“第三条道路”。这种寻找的进军分化为一种防守和一种进攻的不同形成。前者的出发点是:虽然对世界范围内不受任何限制的资本主义不能加以控制,但却可以在国内给它加上弹簧。后者则坚持政治具有一种可以塑造的力量,它在超国家层面上跟随离它而去的市场而成长。
(c)根据防守派的观点,政治听命于市场一体化的社会这种状况已不可能再改回来,但是民族国家在对投资资本的利用条件方面不应该只起到单纯反应的作用,而应该同时在各种尝试中发挥积极作用,例如让社会公民掌握各种技术和技能,使之有能力参与竞争。新的社会政治并不比旧的缺少普遍性。但是它不应该首先去保护劳工生活的标准危机,而是用“有效率的承受者”的创业性质量去装备人们,使他们自己为自己分忧解难。“帮助人使之能自我帮助”这条公理就包含着体能训练的经济学意义,这种体能训练应该使所有成人都能够接过个人应付的责任,并发展自己的主动性,以便在市场上内行地站住脚,而不是作为“无能者”必须接受国家的社会效济。
使“老的”社会主义者们对“新中间派”或者“新劳工党”的这种视野生气激怒的东西,有如下两点:一方面是在关于社会公正性问题中表现出的重新定向,另一方面是这条有疑问的经验主义前提,即职业劳动,既使不具有标准劳动关系的形式,也一如既往地被视为“社会一体化的关键量”。导致生产率上升和节省劳动力的技术进步所带来的世俗性潮流,还有同时在劳动力市场上不断上升的需求——尤其是妇女需求工作,这些使得与之相反的关于“大众就业社会已经终结”的假设并非完全不恰当。
从规范来看,这条第三条道路的主角们转向了一种自由主义的路线,它完全从输入这一面来考察社会平等,并把之归结到机会平等上。它立足于一种“以世界市场为导向的生活形式”的伦理,这种伦理期待所有的公民都能教育训练自己从而能够“利用自己的人性资本”。
(d)不愿意超越这条根本原则的人,就会转而去考察第三条道路的另一种形式,即进攻的方式。这一观点受政治优先于市场逻辑的引导:“市场的系统逻辑应在何种程度上行到‘松绑’,在何处和何种框架内应由市场来‘统治’,在一个现代化社会里对此作出规定,应该完全是非自由主义政治的事务”。这听起来有点唯意志论、首先,也无非是一条规范性的假设,根据我们迄今为止的思考,它在一个国家内部是无法竞现的。但是在寻找一条出路以离开由于社会主义国家的民主的减少和民族国家的增强造成的困境时,这种要求就会把人们的目光引向更大的政治统一体和超国家的政体,它们能平衡和补偿民族国家的功能丧失,同时也不必斩断民主合法性的链条。欧盟就提供了在民族国家的彼岸的第一个民主例证。当然创建一个更大的政治统一体对地域竞争的模式不会作出什么改变,也就是对市场一体化的优先地位不会作出改变。面对全球化市场,政治只能作出“弥补”,如果它能在更广阔层面上成功地为一种世界内部政治创造一套有承受能力的基础设施,这套基础设施又没有脱离民主的合法性过程的话。政治必须跟随全球化市场成长。
Ⅲ.欧洲与世界
(1)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考察欧盟迄今为止的发展,人们会得出一个矛盾的结论:新的政治机构的创立,如布鲁塞尔官方机构、欧洲法庭和欧洲中央银行,并不意味着政治的强化。货币统一是在这样一条路上迈出的最后一步,仅管舒曼、戴高乐和阿登纳最初为之制订了发展纲领,通过回顾过去还是可以毫不夸张地把这条路描述为“政府共同制造市场”。欧盟在今天表现为一个洲际性的更大空间,从横向看它通过市场而形成紧密联系,但从垂直面看,由于间接的合法性管理机构,它相比较而言在政治上只是弱势地得到调控。由于其成员国通过货币主权向中央银行的转移而失去了操纵货币交换率使之相互适应的可能性。在可以期待的更加激烈的竞争之中,在一个统一的货币共同体领域内,将会出现一些新的更大范围秩序内的问题。
它首先涉及那些弱势经济,它们必须通过缩减工资来平衡它们在竞争中的不利地位,而那些经济强国则担心工资倾销。已经为今天充满争斗的社会保障体系制订了一项不利的纲领,这些社会保障体系停留在国内管理的范围内,具有完全不同的结构。一方面有人担心他们的价格优势会被剥夺殆尽,另一方面有人担心他们会因拉平距离而实际下降。欧洲正面临选择:或者通过市场来缓解这种问题造成的压力,也就是在社会政治的政体和所处经济区位之间的竞争,或者对这些问题从政治上进行处理,这就是设法在一系列重要的社会政策、劳工市场政策和税收政策的问题逐步达到一种“和谐”和有步骤的相适应。其核心在于:是否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一个平衡国家间利益的目前这样一个机构,还是欧盟应该继续发展,超越目前国家联盟的现状,成为一个真正的促进者。只有这样欧洲才能获得政治力量,作出纠正市场的决策,通过再分配的影响来使各种规则得到贯彻落实。
在当前全球化讨论的座标系中,对于新自由主义和民族主义者来说,都不难在这种选择面前作出决定。对欧盟持怀疑态度的人在考虑到已经生效的货币一体化时总是依赖于保护与排外,而赞成欧洲市场的人认为货币一体化是国内市场的终结从而对此感到满意。与这两种态度相反,欧盟促进者们追求把国际间的合国转化为一个政治上的宪法,从而为诸委员会、部长联会和欧洲法院所作出的各种决策创造一个自身的合法性基础。在这一问题上一种宏观政治立场的代表们也各持己见。他们把欧洲这个联盟国家当作发展一个由诸政体组成的超越国家的网络的起点,这些政体可以不要一个世界政府而在一定程度上从事世界内部政治。
在欧盟怀疑主义者和欧盟促进主义者之间的争论围绕这样一个问题进行:鉴于其成员国的多样性,如民族、文化和语言方面的多样性,欧盟能实现一个真正国家的质量吗?或者它在未来仍局限在新的合作性谈判体系的界限内?欧盟促进者们追求这样一个目标,即增强欧盟的政府能力,从而能在全欧范围内贯彻实施这样一些政策和规则,它使其成员国有义务达成一种协调一致,如果它们以重新分配为结果的话。从这一观点来看,政治行为能力的发展必须与合法性基础的发展携手并进。
如果考虑到关于国家的意识和国家公民的团结一致是在19世纪
的欧洲诸国中,借助书写国家民族的历史,借助大众交往和义务服兵得才逐渐产生的,那么悲观主义和失败主义就没有任何基础。如果这种由“外国人组成的团结一致”的人工形式应该归功于历史上一种富有成效的抽象性推动,即从地区性和流动性意识到国家民族性和民主意识的发展,那么这种习得过程为什么不能超越民族国家界限而继续向前发展呢?
(2)在报告结束前再就这种发展的世界公民的视野说几句话。一个欧洲的联邦国家会因为它那扩大了的经济基础从而在有利的情况下取得明显效果,并在全球竞争中得到好处。如果这种促进性的计划只追随下述目标,即把美国这个较大秩序的全球活动者引进场来,那么它就还是分封割据的,只会给避难政治的“欧洲堡垒”再加上一个更广阔的、经济的要素。当然,如果超国家的共同联合一步接一步进行的话,那么它将是一种规范性的、令人可信的计划;超国家的共同联合格建构一种全球性的、有行为能力的政治统一体;不过要直接证明这些则很困难。
这就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由在世界政治中有行为能力的主管者们组成的小团体是否能在一个改革了的世界组织的框架内进一步扩大由超国家的政体所形成的暂时还比较松散的网络,它是否想以此方式来利用这种网络,即从方向路线上转向一种世界内部政治,同时又不要一个世界政府,这样做是否可能。一种这样的政治必须在这个视点下得到推进,即要和谐,不要强迫的一体化。遥远的目标必须是这样的,一步步地去克服世界这个大社会的社会分化和分层,同时又不对文化的独特性造成损害和带来不利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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