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于华：精英的劫难为何成为大众的节日？

从时下各类媒体中我们频频获知“精英”们的消息，而他们的作为和言辞几乎无一例外地受到公众的痛斥和嘲弄。网络媒体上的意见一边倒，精英一词几成贬意。且不提“院长嫖妓”，“博导抄袭”，“教授袭胸”……等纯属丑闻的事件，当下正热烈上演的无极pK馒头，凯歌vs胡戈或任志强论“穷人富人应分开居住”一类的争端中，精英一方即使有他们的苦衷，有他们的道理和曾经的贡献，也无可避免地被口水淹没。这几乎成了一种常态，一种规律，但凡精英受到揭露或责难，老百姓可以不管青红皂白就欢呼雀跃、拍手称快，精英的劫难，无论大小，都成为大众的节日。


这类现象鲜明地体现着孙立平所概括的“社会的断裂”，精英与大众之间的鸿沟日见其深，相互视为仇雠，相互指责对方为富不仁和“仇富心理”。从理论上说，这样一种不同群体之间相互仇恨的社会心态不能说是健康的，而且从弱势一方来看并无正面意义。愤恨与谩骂不会成为对社会不公正的理性分析，也不能形成弱势群体利益表达的渠道，相反只能破坏分析和思考的基础，对扼制不公正的制度建设全无积极作用。非理性的谩骂也不会对精英们产生任何积极的影响，不会促使他们向上向善的改变，反而使他们更加霸道和蛮横。因为正如余世存所分析的，他们已经衰败堕落了。然而民众即使知道此举无益，也别无他法，社会并未给下层普通人的利益诉求和表达做出制度安排。于是，民众除了无奈地过过嘴瘾，除了泄愤和意淫，还能如何呢？



精英的劫难成为民众的节日是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民众社会心态的形成要从精英的生产机制和堕落机制中去寻找原因。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知识精英不仅在各自的领域中因权势或主要因权势而成为精英，而且出于在利益、地位和特权方面的共同性而心照不宣地结成联盟，这就是孙立平所概括的精英联盟和精英寡头化的过程。如此形成过程决定了精英的许多本质特征，精英世界的贪婪、不义和霸道，也注定了其堕落和衰败。权力和资本（包括各类资本）相结合而产生的精英只能是社会的“怪胎”，虽然他们自诩为骄子。他们有恃无恐，全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一副“我是精英我怕谁”的架势。



在中国的贫富差距为世界瞩目甚至为执政者担忧的时候，他们会论证说“目前中国不存在两极分化”；



在人们讨论有关社会平等的重要问题——税收时，他们强调“起征点太高就剥夺了低收入者作为纳税人的荣誉”；



在老百姓不满于行业特权对其提出异议时，他会告诉人们“在国际反恐的大好形势下，我们把员工家属作为义务安全员，并不是专门把免费作为福利”；



在矿工以生命为代价产出带血的煤炭面前，他们说“谁叫你不幸生在中国了”；



在百姓看病难、药价贵的呼声高涨时，他们却声称“药品怎么能当馒头卖？”



在农民工辛苦一年却拿不到工钱只能以跳楼相胁时，他们把这叫作“恶意讨薪”或“跳楼秀”；



在农民遭遇巨大的教育不公平、农民子女甚至失去平等地受教育的机会时，他们却向全社会宣称“中国建国以来教育的最大成就是农村教育”；



…… ……



面对这样的无耻和无畏，就难怪民众的愤恨和谩骂。而这种精英寡头化和下层碎片化与民粹化的趋势却是不能不令人担忧的，而且精英的堕落会带动整个社会的堕落。在一个社会的精英也如此令人失望的情境下，我们能够寄希望于什么？我们的目光应该投向哪里？



谈论精英不能不关注下层，反过来也是同样。虽然在精英们眼里精英以外的都是song（电脑里没有这个字，颇具隐喻性J）人。song的意思查查字典就不难得知，是软弱无能之意。余世存先生把精英的歧视平民作为其智障的表现之一，“他们把平民看得太笨”，其实是他们自己因丧失了常识感而变得愚蠢；他们牛×哄哄自以为高贵，其实他们的金钱、地位、声望都来自于权力，而他们真正缺少的是精神的高贵。中国当前是一个没有精神贵族的社会。

如果看看其他社会中的精英的所作所为，对我们理解精英与民众或许不无益处。韩国社会学家具海根的研究告诉我们，韩国工人阶级争取社会公正的斗争之所以颇有成效并影响深远，与大批学生和知识分子参与其中密切相关；印度的“底层研究小组”不仅提供了不为人知的底层民众的生活与思想状态，也以其精湛的学术成果对底层的深切关怀而获得世界范围的赞誉；如果回溯的更远一些，今天已经少为人知的俄国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爱人，为苦劳大众谋取幸福而抛弃了贵族的财产地位甚至身家性命，从而成为俄国人民心中真正的英雄和贵族。



如果简要地概括一下，真正精神的高贵或说真正的精英至少具备如下特性：除了在各自的专业领域中高超的素养和能力以外，还需有公共性的表现，这就是，永远站在弱势者一边，心怀悲悯，尽其所能地为下层民众说话和做事；永远对权力、对权势者保持警醒，永远不相信统治者的自我标榜和许诺；永远对身处其中的社会持批判态度，不懈地发现和揭露各种弊端，并寻求改良之策。我们不必把成为精英作为追求的目标，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追求真正的精英精神和品质。

一个社会精英与民众的关系、精英的生产机制和堕落机制需要我们理性的思考和深入的分析。在此只是将问题提出，期待更多的关注和探讨。

郭于华
来源:社会学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