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道与政:中国政治的发生”学术沙龙纪要

2005年 1月8日,上海汉语思想研讨小组(本次研讨由华东师大哲学系陈赟博士组织)
在华东师范大学举办第二次学术聚会,举办了主题为“道与政:中国政治的发生”的学
术沙龙研讨会,该沙龙得到了华东师范大学社科处、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
究所的支持。来自复旦大学、上海社科院、同济大学、上海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近二
十位青年教师和博士生参加了本次沙龙座谈。与会的青年学者提交了十多篇论文,共有
十位学者做主题发言。


这次学术沙龙,围绕着“道与政:中国政治的发生”这一主题,广泛而深入的探
讨了大家共同关注的问题。来自同济大学的季蒙博士(钱仲联先生的关门弟子)认为,
就“道与政”与“中国政治”问题的讨论,其根柢不在单纯的理论,而在于作为经验基
础的“中国政治历史”。就此,季蒙谈了他对中国政治历史的看法。季蒙把中国历史划
分为三个板块,即秦统一前是中华邦国时代,秦以后直到辛亥革命是中华帝国时代,而
辛亥后中国将是中华民国时代。中国现在已经在势(现实性)上走上民国时代,只不过
现在处在这一时代的前奏——党国时代而已,而回到邦国时代与帝国时代皆不可能。对
于政治生活的理解,应该在下行线而不是在上行线的基础上进行,中国传统讲的“开明
”就是前一种,而自由民主政治则是根基于上行线的。英伦政治思想的症候在于自由与
平等之间难以协调的紧张,而欧陆政治传统的最大教训则在于“道德理想国的覆灭”。

华东师大的陈赟博士宣读了《世界与地方:汉语思想语境中政治的本性》,认为,
在中国古典思想语境中,政治的本性是一切存在者的“各正性命”。这里,“各正性命
”意味者两点,一是存在者皆有路可走,二是存在者皆有家可居。作者提出:为什么人
类的政治生活必须面对而不能回避地方的维度?为什么本真的政治生活的开启必须以伦
理作为它的真正基础?这两个问题的关键之点在于,人类居住的法则究竟是如何被提供
的?而这个问题的回答就隐藏在地方之为地方的那些特性中。而以此为中心形成的政治
生活展开为藏天下于天下,也就是把天下交付给天下,把地方归还给地方,由此而形成
了发源于地方的伦理在政治生活中的显要位置。围绕者这一点,陈赟还谈到了“各正性
命”政治观与希腊那种均匀的、抽象的几何学意义上的言谈的政治空间,特别是与现代
性“总体动员”的政治要求之间的差异与紧张。作者认为:现代性的“居住方式”恰恰
由于根除了“地方”,所以,作为普全的显现境域的世界才成为对象总体。现代中国在
其模仿西方的意识中制作politics 的努力,展开为驱除地方的过程,与地方相连的地
方教育、礼仪、传统、风俗、行会等等,都为那种一体化、齐一性的意识取向所替代,
所有的地方都成了国家的单位或由国家推动而形成的社会的构成“单位”。与此相应,
在现代中国,个人被从家族、地方性中抽取出来,被归约为法理学意义上的原子论个人
,这种个人不是地方之聚居者,而仅仅是对国家、社会、人类承负责任与义务者,由此
,从地方中“解放”出来的个人可以被直接交付给国家来使用。这种为了现代性“总体
动员”的要求而彻底根除地方的现象,引发了政治形式的深刻变化。政治不再是存在者
各各以自身的方式正其性命的过程,而是被纳入某一个共有的焦点性空间,这个空间最
初围绕着民族-国家的主权想象而被建构起来,紧接着的是地方性意识缺席的个人,在
自身存在与国家主权想象之间的紧张性中确立自身。在这种情况下,西方意义上的民主
政治样式为这一政治空间的打开提供了通道,一种通过共同议事、集体言谈而打开的共
有空间从此笼罩了人们的“政治”意识,由此导生了汉语思想语境中的“政治”与希腊
式politics之间的复杂的交织缠绕。近代以来,政治意识的取向一直笼罩在希腊式的民
主生活理想中。然而我们面临着的问题是,在个人那里实际发生的是那种建基于古代思
想传统取向的政治(“正”)行动样式,而在体制上与观念上承接的则是希腊式的“政
治”(politics)取向。从希腊式的“政治”思想的视野来看,基于汉语思想传统的生
活样式恰恰具有一种“非‘政治’(apolitical)的态度”,这曾经是马克斯·韦伯对
中国思想传统的一个经典概括。然而,恰恰是具有这种“非‘政治’ (apolitical)的
态度”的现代个人被卷入到politics的体制与观念所导向的生活境域中。于是,“‘政
治’中的个人”与其“非‘政治’的态度”之间的紧张,成了现代中国的个人生存之根
本性困境的一部分。


同济大学柯小刚博士作了题为“道路与广场”的报告,他试图将中国政治发生的象
征“道路”与希腊politics发生的象征“广场”结合起来,探讨了:一、 何以广场的
敞开离不开道路的开辟?二、 何以道路的开辟离不开广场的敞开?指出:“汉语人必
须找到自己的道,以便把广场辟分为道路。汉语人必须找到自己的言路,以便把广场开
辟为广场。汉语人必须赢回自己的马,以便重新成为骑手。从来,广场之敞开就未曾离
开过道路之开辟,而且就其潜隐之本质而言本就是道路之开辟。素来遵循道路的政治民
族,如今要做的真正事情绝不在于移民海滩,而首先在于:重新获得他曾经固有的神识
,以辨认和践行广场之道路。” 他主张:如何在道路之上、在道路的开辟本身之中予
出广场的敞开,乃是“现代”汉语人之“政治现代化”的首要任务。因此,“现代化”
绝不意味着离弃那自古遵循的道路而移民于某个现成的广场之上,因为广场之显白敞开
本也离不开道路之隐秘开辟,因而任何现成的广场都只不过是急功近利的虚构、远离源
头的幻象、孕育灾难的漩涡。更何况从离弃道路到移民广场之间,首先就需要开辟一条
道路。近百年来,中国政治所走过的道路,无非是在这条抄近的小道上摸索,而天道及
其可能敞开的广场则被弃之不顾、任其荒芜。只要汉语在现代以来的变化还没有化成自
身或发生成己(Ereignen),那么现代汉语的新文化运动就仍然是没有成功的。可是现
代汉语仍然没有成形或成为自己?新文化运动仍然没有成功?这难道不是故意耸人听闻
的奇谈怪论吗?然而,确实,虽然古老的道路一直都在暗中运化着现代汉语的开辟,但
是时至今日,现代汉语仍然没有化成自己的形式,还没有完成它的化身成己,或者说:
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广场之敞开。这种状况直接相关于我们将要在此考察和深思的一个汉
字:“以”。以“以”之形貌出现的“以”字,乃是一个今文汉字。这里所谓“今文”
既是指汉隶,又是指今天的现代汉字。因为自汉以来,此一“今”之时间由来已久矣,
以至于“今”之时间的层层褶皱都已然化成了代代相继的古老传统。虽然如此,今天,
当我们面临那些经过严重西化和简化的汉字的时候,我们仍然处在前途未卜的新一层
“今”的时间褶子之中。如何在回溯到古老源泉的基础上化成新一轮的今文思想或在现
代语境中为汉语重新开端赋形,是现代汉语人不可推卸的紧迫任务。古老文明的神奇虽
然在于它的古老,但是古老的活力则在于它总是有今天。那种仅仅停留在过去的石棺而
不复重新开展今日之褶痕的古老,只不过是僵而不腐的木乃伊而已
另外,来自上海大学的方旭东博士就余英时的新著《朱熹的历史世界》谈了自己对
“学”与“政”的看法。上海大学的贡华南博士围绕“政治中的幽明之故”陈述了自己
对“幽明”问题的最新研究。复旦大学曾亦探讨了贾谊的政治观与伦理观的关系、复旦
大学庄振华通过黑格尔的死亡观切入到《礼记》、《论语》的生命世界,李旭则探讨了
《中庸》的自由与和谐的政治观。上海市社会科学院夏江旗先生以列奥·斯特劳斯学派
为借鉴,探讨了中庸的政治哲学身位,特别是君子与民众之间的紧张以及君子如何在民
众世界中明哲保身的问题。上海社会科学院邵建则以晚清上海地方政府的外事能力为切
入点,对中国政治的特性加以考察。这些发言都从不同侧面推进了本次学术讨论的深
入。


在自由讨论中,程汉先生与复旦大学哲学系教师郭晓东博士也分别作了发言,谈论了他
们对中国政治的理解以及对本次研讨会的方法的进一步思考。


这次学术沙龙,是继去年在上海大学举办的《论语》研读会后的第二次沪上青年哲
学同好之间的学术讨论会。与会者相约,以后坚持这种有意义的讨论,相互砥砺,交流
心得,让这种形式的学术沙龙不断开展下去。(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生 江天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