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
et revelabitur quasi aqua iudicium et iustitia quasi torrens fortis

 

邹平记行

——2004年的乡村建设运动发源地邹平观感

崔效辉

2004年5月上旬,在邹平一年中的最美丽日子里我访问了她。在到达邹平的前一天我夜宿济南,在半夜到达济南时,已是大雨滂沱,在酒店里,窗外的雨声让我久久难以入睡。我知道对山东这个半干旱地区来说,这场春末夏初的大雨就是一场“甘霖”,是一场知时节的好雨。第二天早上,大雨仍未停下,因为大雨,从济南到邹平70公里的高速公路,汽车开了一个半小时。雨过天晴后的邹平县城,空气清新,街道整洁,树木葱绿,没有一般北方城市常见的那种灰蒙蒙的感觉。与酒店的服务员聊起这场雨,她说这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小麦正在灌浆,雨来的正是时候。
到达邹平后,我找到刚刚迁往新办公楼的“邹平政务中心”,县政府及其大部分政府部门、县人大、县政协都在这座新落成的12层高的大楼里办公,大楼前后建有很大绿化广场和喷水池,尚未完工。我首先拜访了位于11层楼的邹平县统计局,办公室的耿连锁接待了我,由于时间的限制,我提出希望从1949年起、每隔10抽一本邹平统计年鉴来阅读。耿先生告诉我,1950年到1962年只有一本手抄油印的统计资料汇编,1969年、1979年、1989年、1999年的资料都有,最新的资料是2002年的。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阅读和摘抄有关的数据,希望借此能对邹平半个世纪以来的社会变迁有个大致的认识。第二天,我前往邹平县政协拜会政协副主席曲延庆先生,他是邹平当地的梁漱溟研究专家,也是山东省梁漱溟研究会的副主任,曾多次陪同美国学者艾恺在邹平从事有关梁漱溟的研究。在翻阅过我的博士论文的初稿后,他向我介绍了山东省和邹平当地梁漱溟研究的情况,由于他还有已经安排好的其他公务,这次会面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约我第二天再来,并送我几本有关邹平的书,其中一本是他自己编写的《邹平通史》。第二天,我如约前来,听曲先生谈当地近年来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情况。曲先生介绍说,这几年邹平招商引资工作力度大,不断有新项目开工,邹平的综合经济实力在山东全省130多个县中目前排在第29位,已经进入了第一方阵。在谈到邹平的工业时,他介绍说,邹平有不少有实力的企业集团,在改制完成后,比较有活力,既是邹平的利税大户,也是吸纳农村劳动力主要渠道。像亚洲规模最大的魏桥棉纺集团,有几万职工,不仅附近几个乡的适龄女青年都到该企业工作,还吸引了一部分外县、甚至外省的人来工作。曲先生估计,在邹平30多万农村劳动力中,大部分已不再从事农业生产,对大部分农家来说,农业已经成为“副业”,这与20世纪60年代日本农户的兼业情况有些相似,日本把非农业收入大于农业收入的农户称为“第一兼业农户”,把农业收入大于非农业收入的农户称为“第二兼业农户”,从20世纪60年代起,日本的第一兼业农户就超过了第二兼业农户,目前第一兼业农户占全部农户的85%以上。邹平在改革以后出现了兼业农户,农户兼业化的趋势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进一步加快,美国学者Andrew G.Walder 在《Zouping in Transition》书中对此有比较详尽的定量研究。县政府最近提出要把农村劳动力的工资收入作为主要收入来源,鼓励农民进入当地的企业务工。在回答为什么邹平的统计资料上只有6万多城镇人口时,曲先生回答说,这是个统计口径的问题,那些不具有“非农村户口”的人即使在城里工作、居住,也不会被统计为城镇人口。今天的邹平是由以前的长山、齐县、邹平三县合并而来,原来三县的县城都在今天的邹平,工业并没有都集中邹平县城,相对来说比较分散。在工业进城的同时,也出现了工业下乡,邹平的工业集中是相对的,这也给农民就近进厂务工提供了方便。曲先生对邹平的经济发展表示满意,但对邹平的非物质建设??农村的民主、农民的教育、农民的精神生活、农业合作组织的发育等不甚满意,这实际上是梁漱溟在上个世纪30年代提出的乡村建设的主要内容。曲先生认为,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的显示意义也正在于此。
曲先生还向我推荐了当地另一位梁漱溟研究专家郭蒸晨。我与郭先生约在邹平县老干部活动中心会面,这里是刚刚搬离的原县政府所在地,一个偌大的院子很是空寂,大院绿化的很好,两幢四、五层的办公楼已经被封闭了。老干部活动中心就在县政府后边的食堂边,“老干部”是指已经退休或离休的具有一定级别的干部,现在既然退休也就远离了权力,被留在原地也是情理之中。郭先生是比较早研究梁漱溟的人,曾参与编写《梁漱溟与山东乡村建设》一书,最近又刚出版了一本《梁漱溟在山东》专著,目前正在筹备梁漱溟研究资料馆,下一本准备出版关于梁漱溟的书是《梁漱溟图片集》,郭先生表示要把梁漱溟的全部图片收集起来,这个工作正在进行之中。因工作原因,郭先生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收集、整理梁漱溟在邹平的从事乡村建设历史资料,在梁漱溟生前曾代表邹平父老乡亲专程拜望过梁漱溟,在得知梁漱溟病逝后就立即赶往北京,向梁的家人提出希望梁漱溟的骨灰能够安葬在邹平,后得梁家人同意,梁漱溟骨灰的三分之一安葬在邹平(有三分之一安葬在北京近郊家族墓的,另三分之一安葬在祖籍地广西桂林)。郭先生向梁家人提出希望梁漱溟的骨灰安葬在邹平,事先并未得到当地政府的授权,在得到梁家人的首肯后,郭先生赶紧回来游说县政府,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县政府还虽然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同意了,梁漱溟毕竟还是全国政协常委,但在有关表述上改为“应梁漱溟家人及学生的请求”将梁漱溟安葬在邹平(在梁先生墓前的“梁漱溟先生墓筹建记略”中是这样表述的“应另嗣培宽等人要求”)。
在与我交流后,郭蒸晨表示他在10年前召开的梁漱溟国际学术讨论会上,就提出过“革命的问题只能用革命的手段来解决,而建设的目标也只能用建设手段来实现”这样类似的观点。对邹平当前的“跨跃式、超常规”的发展思路,郭表示这就是“大跃进”的翻版,对县政府向所有的政府部门下达招商引资指标的作法不以为然。郭认为这不是一种可持续性的发展,这种片面追求GDP的作法是对发展的一种片面理解,梁漱溟在乡村建设理论中提出的有些问题在邹平乃至中国都还没有解决。
与郭先生分手后,我前去拜谒梁先生的墓。本来想在县城买一束花带上,在去墓地的路上并没有看到花店,只好作罢。梁先生的墓位于县城近郊的黄山南簏,70年前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的农场就在黄山脚下,如今梁先生也长眠在这里。黄山并不高,海拔应不足百米,有大小两个山峰,梁先生长眠在第二个山峰的旁边。在我去梁先生的墓地时,整座葱茏的青山寂静无声,路上难得遇见人影,路上也没有指路牌,我沿着大致方向一路走来,最后终于在绿树丛中看到了梁先生的墓。郭蒸晨介绍说,梁先生的墓大约耗资6万元,地方行署出资2万元,邹平县政府出资2万元,家属及学生出资2万元,墓地是由梁先生的长孙梁钦元设计的,1989年10月建成。梁先生的墓朴实无华,一如梁漱溟的为人。墓前有自称是“后学”的袁晓圆、张岱年、冯友兰等人的题写挽联,郭蒸晨说邹平县政府准备把更多人题写的挽联、诗词等,立碑刻石。约两米高的大理石碑上刻有赵朴初先生题写的“梁漱溟先生之墓”几个楷书大字,碑后是朴实无华的花岗岩墓,墓的两侧和后面是依山而建的墓墙,正对着墓地大门的墓墙上嵌有一快黑色的大理石,刻有“梁漱溟先生述略”。梁先生墓的南侧约一公里远就是大型的市民休闲广场,这个休闲广场与县政府大楼前的广场中间隔着济青高速公路。站在梁先生墓前就可以看到在阳关下熠熠生辉的县政府新办公大楼。面对济青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梁先生还是可以独享这份安宁,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