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法 评 论    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伯林谈威尔第、斯特拉文斯基、瓦格纳
  琛译

转自思想评论


    作为一位重要的思想家,伯林对于音乐以及其他艺术也颇具造诣,曾任伦敦皇家歌剧院监事,伦敦国立美术馆董事,并写过相当多的乐评文字。伊朗学人雷敏·亚罕拜格鲁(Ramin Jahanbegloo)曾与伯林作过长篇访谈——《和以赛亚·伯林对谈》(Conversations with Isiah Berlin, New York,1991),现译出其中谈论音乐的一节。


    亚罕:现在让我们谈谈威尔第:您曾经在《反潮流》一书中写过一篇文章叫《威尔第的“素朴”》。
    伯林:我先要告诉你威尔第并不“反潮流”,因此把谈论他的文章收在那本集子里也许是错误的。
    亚罕:也许他不是反潮流的,但您难道不认为他是一个典型的赫尔德式的音乐家吗?
    伯林:是的。威尔第是一位意大利民族主义者,他信奉马志尼与意大利解放运动,认为意大利不应当被奥地利人统治。他的歌剧《纳布科》就是反奥地利的。
    亚罕:由此您认为一个人首先要了解威尔第的政治观点,而后才能理解他的音乐?
    伯林:是的,这有助于理解他某些歌剧中的精神,这是单单听旋律所不能把握的。我认为一个人必须理解一件艺术作品的中心思想,不仅是去欣赏,而且要认识到作者想要传达的东西。让我们以歌剧《弄臣》为例,在《弄臣》中有两条主线:一是由父亲与女儿构成的中心关系,另一个是对专横残酷的文艺复兴时期公爵的厌恶。雨果的原作剧本是对这类可恶政权与践踏国民权利的放荡暴君的谴责。所以在《弄臣》中的两个主要思想就是共和主义与人道文义。如果你不理解这些,《弄臣》就只不过是一系列音响而已。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约纳森·米勒演绎的版本,虽然他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可他把《弄臣》变成了发生在纽约的有关黑手党徒玩弄另一个黑手党的女儿的故事,与曼图亚公爵使吉尔达变为可怜的玩物是完全不同的。其种一个具有社会意义,另一个却没有。威尔第是一位对社会不公极其敏感的人。
    亚罕:在什么意义上威尔第是素朴的呢?
    伯林:在席勒的意义上。席勒区分了素朴与感伤,但感伤并不是多愁善感。他区分出了本色的艺术家,他们不被悲惨混乱人生重负所困扰,不在艺术中寻求个人拯救。由此区别于在宗教、社会主义或民族主义中寻求个人拯救的那些人。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威尔第堪称一位天才的艺匠,他有着其时代与环境造就的单纯而强烈的道德思想,而没有悲剧般的自我折磨。威尔第是位神奇的作曲家、非凡的天才。他以荷马、莎士比亚,或许还有歌德所从事的自然方式进行创作。
    亚罕:为什么您认为威尔第是音乐史上最后一位素朴的音乐家呢?
    伯林:我曾这样说过,但我并不认为确实如此。最后一位素朴的音乐家或许是布鲁克纳。此外爵士乐音乐家们又如何呢?他们也许非常素朴,但我却不能忍受爵士乐,因此也无法谈论他们,对我来说,爵士乐算不上音乐。当席勒讲到“素朴”时,他指艺术家隐藏于艺术作品之后。当艺术家完全与其作品同一,你不需要了解他的生活就能理解他的作品,一切问题都由作品本身说出了。对于感伤的艺术家,像波德莱尔,马勒,瓦格纳,兰波,就不是这样。
    亚罕:为何相对于俄罗斯作曲家而言,您更着迷于威尔第?
    伯林:因为他是位伟大的作曲家。我认为威尔第之所以伟大。在于他用原始的色彩描绘出了人类原初的感情。伟大的俄罗斯作曲家并不多,但是有三位无疑是伟大的:穆索尔斯基,柴科夫斯基与斯特拉文斯基。你还能再想到其他人吗?格林卡?里姆斯基—柯萨科夫?鲍罗丁?当然不是。
    亚罕:有的。普罗柯菲耶夫与肖斯塔柯维奇。
    伯林:不。他们很优秀,但不是斯特拉文斯基那一类。就像多尼采第与贝里尼很难和威尔第相提并论。斯特拉文斯基是位纯粹的天才,一个非常原创性的作曲家。
    亚罕:您认识他吗?
    伯林:是的,我们很熟。有人个绍我们认识,于是我们相处得很好。他曾经来伦敦演出,我那时见到了他。我们也在纽约与威尼斯会面,他也曾偶尔来牛津看望我们。勋伯格与斯特拉文斯基主宰了现代音乐。奇怪的是他们在贝佛利山庄的住处就相隔30英里左右,却没有会过面。这确实很微妙。
亚罕:那么您很欣赏当代音乐与像贝尔格、韦伯思这样的作曲家?
    伯林:当然。
    亚罕:您认为德国古典作曲家。像瓦格纳、马勒如何?
    伯林:我们甚至可以从头来谈谈巴赫,但是不可能进行比较。巴赫就像一个人每日的面包,是绝对基本的,任何人不会对面包感到厌倦。我不相信谁会听巴赫而厌倦、然而尽管很少,却有人会因为听了过多的莫扎特而疲惫。可是你不能说巴赫比莫扎特伟大或莫扎特比贝多芬更伟大。这是些愚蠢的问题,最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们都各具一格。对我来说,舒伯特是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我的朋友、优秀的钢琴家阿尔弗莱德·布兰德尔使我理解了舒伯特所传达的思想,特别是他作品中的悲剧色彩。
    亚罕:因此您着迷于德国作曲家?
    伯林:当然。我认为瓦格纳是一位天才作曲家。我现在已经听了好几遍《尼布龙根指环》,那是一项绝妙的成就,尽管我并没有发现它很和谐。如果你告诉我我再也不能聆听瓦格纳了,我也不会感到难受。但是我认为瓦格纳是欧洲文化第一等级中的一个现象,不仅是在音乐中如此。瓦格纳之后,西方没有任何东西再保持原样了。
    亚罕:您认为他是一个反犹太者吗?
    伯林:是的。他碰巧有这种糟糕的本性,但这与其艺术的价值无关。关键是他改变了西方音乐。瓦格纳之后,音乐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创作了。他也彻底影响了其它艺术,“瓦格纳样式”不只是特别对于音乐,而是涉及到文学与所有艺术的新价值。有些人物、像卢梭、马克思、瓦格纳根本性地改变了事物,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不好的方面,或经常是两者兼有。有些主要人物,你无法不承认他们就是人类文化历史中划时代的力量。

 

原文地址http://www.hereismusic.com/song/framwork/bolin2.htm